《校友通讯》

顾毓琇和冰心的世纪友谊

发布时间:2009年11月26日来源:校友总会浏览次数:1305

 

(三五级社会系 万国雄)

     中国新文化运动的最后两颗慧星,已先后在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以九十九高龄和一百高龄与世长辞。两星间生前深厚的世纪友谊,光华四射,感人肺腑,其故事在海内外广为传诵。

    中国新文化运动期间,冰心就读于北京燕京大学,顾毓琇就读于北京清华学堂大学部。两星天资聪慧,加上文学根底雄厚,故其出手不凡的处女作,在《小说月报》上刊出后,深受读者欢迎,因而被茅盾和郑振铎,分别吸收到他们组织的中国现代文坛上第一个文学社团“文学研究会”中。

    冰心和顾毓琇,心仪已久,但还不识庐山真面目。直到1923年8月17日,两人才在美国邮船杰克逊号上,不期而遇。这时,两人都已大学毕业,分别获得奖学金和公费而留美深造;现在,同船作为期两周的横渡太平洋由上海抵达美国西雅图的航行。同船的还有公费留美的顾毓琇的好友梁实秋、吴文藻等清华同学一百余人,及冰心的燕大留美同学许地山等三人。

    上船后的第二天,冰心便邂逅吴文藻而一见倾心。顾毓琇适时义不容辞地充当了两位知心人间的媒人和说客,对两位有情人终成眷属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

    漫长的航期,如何消磨呢?顾毓琇和梁实秋灵机巧动,在船上办起了举世罕见的海上壁报,取名“海啸”。顾毓琇经文友许地山介绍所认识的冰心,自然被邀之写稿,并参与其编辑会和座谈会了。到了美国,顾毓琇精选出“海啸”中的十多篇诗文,寄给文学研究会的《小说月报》刊出。

    梁实秋初识冰心时,觉得冰心不是一个容易令人亲近的人,冷冰冰的好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以后渐渐地熟悉了,便觉得冰心不是恃才傲物的人,不过有几分矜持罢了。而冰心则评论梁实秋:“不但能说会道,写起来或译起来,下笔千言,雅而不俗。”

    轮船抵美后,冰心入威尔斯女子大学,顾毓琇入麻省理工学院,这两校都位于波士顿。吴文藻则入新罕布什尔州的达特默思学院。到1924年秋,梁实秋也从珂罗拉大学转学到波士顿的哈佛大学来。冰心和顾毓琇在波士顿中国同学会的各种集会上,频频接触,各显神通。有时,冰心发表中文演说;有时,顾毓琇担任主席。该会于1925年春,在波士顿公演顾毓琇编导的中国古装话剧《琵琶记》中,顾饰宰相,冰心饰宰相之女。梁实秋饰剧中男主角蔡中郎。

    冰心曾随信寄给吴文藻一张《琵琶记》的入场券,吴回信说功课太忙,不能来。但剧后的第二天,吴和顾毓琇、梁实秋等中国留美同学多人,到冰心的休息处来看望冰心了,并合影留念。

    那时,顾毓琇和梁实秋,邀约波士顿一些爱好文学的中国留美同学,组织了一个“湖社”,每月聚会一次。大家泛舟于波士顿附近的慰冰湖上,作专题演讲和学术讨论,并在笑声中野餐。冰心也参与其中,共同度过难忘的欢乐岁月。

    在留美几年中,冰心和顾毓琇在写作上,相互砥励,共同切磋,各有所成。冰心写出其传世之作《寄小读者》,先后发行近三十版,并译成英、法、日、德文字,在海内外广为流传。而顾毓琇则先后写成中国古代名人现代话剧《荆轲》、《项羽》、《苏武》和《西施》等,从而奠定其“中国现代戏剧宗师”地位。顾毓琇在科学上也有卓越成就,作为现代电机分析六位权威之一。

    冰心、吴文藻和顾毓琇在美学成之后,都先后回到了北平。冰、吴任教于燕京大学,顾毓琇任教于改制后的清华大学。抗战前夕,梁实秋也来北平,任教于北京大学。但由于当时华北局势险恶,影响了他们四人之间的交往。

    抗日战争时期,他们四人都到了战时陪都重庆。吴文藻任最高国防委员会参事;冰心和梁实秋同任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冰心和吴文藻在重庆郊区歌乐山所住的“潜庐”,和顾毓琇任教育部政务次长时所住的重庆郊区青木样“蕉舍”,遥遥相望,近在咫尺,因此,两家来往密切,其中顾毓琇的次子慰庆,和冰心三女吴青,经常互相串门。冰心将她的《寄小读者》中关于病中感怀文字,专门亲笔写成条幅赠给顾毓琇。顾一直把条幅珍藏起来,以后传给他的孙子顾宜凡,现在悬挂在美国芝加哥顾宜凡家中的客厅里。梁实秋则住在重庆北碚郊区的“雅舍”里,常邀冰心、吴文藻前往作客。梁在其“雅舍”里,写出其杠鼎之作《雅舍小品》,畅销一时,先后发行三十多版,从而戴上“中国文坛散文代表”的桂冠。顾毓琇从1940年起,业余兴趣由戏剧转向诗词,从此诗兴洋溢,如狂澜巨浪,不可阻挡,迄于晚年。顾被誉为中国近现代最优秀的词学家之一,并荣获“国际桂冠诗人”称号。顾毓琇和梁实秋,在重庆和他俩在清华时的同室同学吴景超和王化成有幸重逢,满足了他们四人于1922年合影时,相约廿年后再合一影的宿愿。

    抗日战争胜利后,顾毓琇辞去重庆中央大学校长职,到上海市任教育局局长。梁实秋任教于北平师大,于1948年去台湾师大任文学院长,教余完成《莎士比亚全集》的翻译,又登上了“莎翁译著专家”的宝座。冰心则随吴文藻到了日本,任教于东京大学。吴任中国驻日代表团政治组长。

    新中国成立后,顾毓琇于1950年7月携眷由香港乘轮经东京转赴美国麻工及宾大讲学时,在东京和冰心、吴文藻相会,知道冰心、吴文藻即将回到北京。在“文革”中,冰心和吴文藻双双下放劳动,但到1971年,转机从天而降,双双调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研究部工作,不再受冲击。但在“文革”初期,顾毓琇在美国风闻冰心和老舍同时遇难,无任哀悼之余,马上函告台湾的梁实秋。梁旋即含泪写了一篇情深意切的悼念文章,寄给冰心的家人。殊知那时冰心正平安无恙地劳动于作协设在湖北威宁的干校。冰心读到这篇悼文后,很受感动,随即写了一文和梁实秋。而后来梁实秋却于1987年以85岁高龄,先冰心而去了。

    1973年,周总理邀请顾毓琇伉丽回国观光,顾毓琇伉俪带着孙子顾宜凡,到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和阔别二十四年的冰心吴文藻伉俪重聚;彼此庆幸今生还能再见,感谢上天赐福。以后顾毓琇于1983年、1986年、1989年、1991年及1992年再访北京时,都要到中央民族学院看望冰心。吴文藻已于1985年病逝。1992年顾毓琇伉俪会晤冰心时,谈得很久,还合影留念,似乎预感到这是他们的诀别。从1993年起,顾毓琇遵医嘱不再远行,顾毓琇便通过吴青经常和住进北京医院的冰心通信。冰心写字越来越少了,但她每年都要和顾毓琇互寄贺年片。

1997年春,我请顾毓琇提供资料,写成《冰心与吴文藻》一文,以赞颂其珍贵的世纪之爱。稿成后,寄请顾毓琇审阅,顾于1997年5月19日回信中,对拙稿修改了两处,并建议:“不必寄北京请冰心本人校改,因她已高年卧病,她的女儿吴青常去陪伴。但她老人家不可能校改大稿了。如耽搁时日,不如早日送《中外杂志》,或者她还能看到大文的发表。”拙稿以后发表于台湾《中外杂志》1997年9月号。不料拙稿发表半年后,到1998年2月28日,备受世人尊敬的文坛世纪老将冰心,便以99岁高龄仙逝。逝世前任中国作协名誉主席及民进中央名誉主席。顾毓琇那天从电波里,得知冰心仙逝的消息后,当晚即飞函吴青致唁。随即嘱其孙子顾宜凡,专程由美乘机回到北京,代表他参加冰心的追悼会。会前顾宜凡打长途电话请示顾毓琇:“在赠送冰心奶奶的挽联上,该写些什么呢?”顾毓琇当告之:“什么都不要写。”

是的,顾毓琇和冰心之间深厚的世纪友谊,与日月同光辉,和天地共久长,是难以言喻的。
2002年3月22日

于重庆红岩村14号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