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0月25日，一个天气晴好的星期六。一大早，位于南京中央大学附近的蜀峡饭店就人声鼎沸，引人注目。原来，这是中央大学总务长黄曝寰在召开新闻发布会。发布会上，黄曝寰公布了中央大学的财政开支情况，并慷慨陈词：“本人任总务，纯系母校关系，如万一办理不好，个人自取谋生之道甚多。至最无办法时，先前曾在美（国）任少年晨报记者，仍可向报社去充记者。”
黄曝寰话中有话，似乎他压根就不稀罕当这个总务长，随时准备辞职。而实际上，就在前一天，《中央日报》刚刚爆出中央大学校长张乃燕和秘书长张衡辞职的消息。这些人都怎么了？为什么纷纷闹着辞职？
不堪学生三番五次提要求 中大校长上书蒋介石辞职
说起这次辞职风波的起因，还要归结到前不久的公开信事件。
1930年10月，中央大学（以下简称中大）的学生给校长张乃燕发出公开信，要求改进校务。在1930年10月21日《中央日报》第四版上，记者看到学生提出的相关内容大致总结起来有三点：一是要求减免学杂费，减轻学生负担，改善住宿条件；二是要求精减行政机构，公开学校预决算；三是要求查处一批类似秘书长张衡的贪污分子。
收到学生的公开信，校长张乃燕不敢怠慢。迅速向全校教职员工发函，表示缩减行政机构，把原先的校务、事物、秘书三个处合并成一个总务处；另外，校长还表示，对学生信中提到的贪污人员，将一一核实查办。
校长如此雷厉风行，学生并不买账。因为他们发现，校长表面上合并了校务、事务、秘书三个处，但实际上又增加了总务处，换汤不换药，根本没起到精减的作用。不仅学生不买账，连学校的教职员也极度不满，他们认为校长独自大权在握，不符合大学组织法，强烈要求削减校长职权。
眼见学生和老师联合造反，张乃燕急了。为了安抚人心，他不得不组织召开校务会议，按照大家提出的教授治校原则，起草计划。与此同时，张乃燕意识到眼下的形势已经难以控制，萌生退意，直接写信给蒋介石，提出辞职。随后，张乃燕离开南京，避居上海武定路鸿庆里816号。
还没等批准就闪人，而且把主管单位教育部（注：时称教部）丢在一边，直接上书蒋介石，这也有越权之嫌。很快他的做法招来了教育部长蒋梦麟的不满。蒋梦麟会怎么处理这个“目中无人”的下属呢？
校长越级上书惹怒教育部长 蒋梦麟不买蒋介石的账
10月26日，教育部长蒋梦麟出面接受了记者采访，他处处维护中央大学的学生，对张乃燕则表现了极大的不满。蒋梦麟称，他这个教育部长也是从报纸上才知道张乃燕辞职的事。蒋梦麟不仅对张乃燕直接致信蒋介石颇有意见，而且对蒋介石也颇有微词。他说中央大学位居首都，其重要性位居所有国立大学的首位，校长的去留关系重大，“绝非一二人所能决定”。这里的“一二人”，直指蒋介石。
蒋梦麟何出此言？第二历史档案馆的郭必强教授向记者解释，蒋梦麟是教育界元老蔡元培的学生，一生继承并发扬蔡元培的教育理念。蔡元培一直主张摒弃封建专制的管理弊端，以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方针办校。蒋梦麟的教育理念和国民党内元老李石曾、张静江、吴稚晖等人矛盾。而中央大学首任校长张乃燕，正是国民党元老张静江的侄子。张氏家族与蒋介石关系极为密切，因此，当遇到棘手问题时，张乃燕越过教育部直接上书蒋介石，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蒋梦麟在接受《中央日报》记者采访时，流露出对张乃燕和蒋介石的不满，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不管张乃燕辞职事件背后的原因有多复杂，群龙无首的中央大学紧接着在10月27日发生了一起“校园暴力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五四青年”黄曝寰成替罪羊 被学生赶出西校门
10月28日的《中央日报》上，详细刊登了这起纠纷。
10月27日上午11点，恰逢学校举行孙中山纪念周活动。纪念会上，先由中大总务长黄曝寰带领学生和教职员行礼。行礼过后，黄曝寰先向大家汇报了学校最近的改组情况，然后解释说，因为校长不在南京，学校的事务暂时由他代为主持。
黄曝寰话音刚落，马上就有学生厉声发问，问他对这次改组是否赞成。黄曝寰赶紧回答说，他只是受命行事，对这个事情不能负责答复。黄曝寰虽是实话实说，但这个回答显然惹恼了学生，大家群起而攻之，纷纷说：“既然你不能负责，那就欢迎你立即出校。”不等黄曝寰反应过来，就有一帮学生跳上讲台，几把将他推下台。不依不饶的学生一路将黄曝寰推到总务处长办公室，当着他的面把总务处的木牌摔碎到地上，并踩了几脚。眼见学生如此兴师动众，黄曝寰敢怒不敢言。学生见黄曝寰这样，更觉得他心中有鬼，大家一鼓作气，推搡着黄曝寰出了学校西侧大门，途中还对他拳脚相向，推出校门后还鼓掌欢送，还有人恨恨地说，真该把这家伙打个鼻青脸肿。眼见形势对自己不利，黄曝寰只得愤愤离去。
不过，记者在采访调查中发现，这位成为众人驱逐对象的黄曝寰曾经是位进步青年。
在江苏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修订的《江苏省志》中记载，1919年，北京爆发五四运动后，南京的学生也积极响应。金陵大学等20余所学校成立了南京学生联合会，而会长就是高师学生黄曝寰。当时的黄曝寰大概没有想到，10年后，他竟然会被学生认为是顽固守旧，而差点遭受了一顿皮肉之苦。
眼见学校越来越乱，别说改进校务，连正常的秩序都无法维持，中大各学院和中大学生会赶紧联名电请蒋介石，要求他命令张乃燕回来。
事件越闹越大 蒋介石出来当和事老
然而，张乃燕声称辞职并非作秀，他打定主意不回来了。10月30日，《中央日报》引用了张乃燕从上海发来的信函。在这封信里，张乃燕先是指责蒋梦麟在中央大学做公开演讲时，挑动学生和教职员工联合对付校长；张乃燕又说，去年夏天，学校的教职员工和学生向政府要求增加办学经费，他这个校长居然是通过学生才知道消息的；最后，张乃燕又说，最近蒋梦麟又到蒋介石那里告状，说中大如何如何，他觉得实在没法子当校长了，坚决要求辞职让贤。
就在当天的报纸同一版面，也登出了蒋梦麟对张乃燕的答复。蒋梦麟逐条反驳张乃燕，虽然句句温和，但仍然流露出对张乃燕的不满。
张乃燕与蒋梦麟如此剑拔弩张，正在溪口老家省亲的蒋介石再也坐不住了。11月2日，他委派人转告《中央日报》记者，称中央大学学风败坏，张乃燕应该负责；而所谓的蒋梦麟在他跟前告状，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另外，蒋介石还表示，“张向余个人提出之辞职书，余无批答之必要”。蒋介石言语之间，很是偏向蒋梦麟。
学生想挖蒋介石红人陈布雷当校长
张乃燕辞职已成定局，中央大学的学生自发组织起来向教育部和蒋介石请愿，希望委派新校长到任。学生还大胆地提出了心目中校长应具备的四要素：“一、学问道德素孚众望而无官僚习气者。二、能专心任事而有发展中大之决心及能力者。三、办理高等教育具有成绩者。四、在党国有相应历史者。”
学生提的这四个要求，一时难倒了蒋介石、蒋梦麟等人。在颇费一番周折后，他们决定让蒋介石颇为器重、且德高望重的陈布雷出任中央大学校长。听到陈布雷要出任校长，学生表示热烈欢迎。然而，11月21日，《中央日报》却刊登出陈布雷本人坚决不肯当校长的消息。
此时，距离张乃燕离开中央大学，已经整整两个月。校长的位子难道就一直这么空下去吗？
当然不是这样，11月30日，中山大学校长朱家骅调任中央大学担任校长。同月底与张乃燕争得焦头烂额的蒋梦麟，也辞去了教育部长的职位。
张乃燕辞职风波至此画上句号。（2010.10.25《现代快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