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表情
发布时间 2009-11-26

  约在十年前,有一次我阅读上海中大校友会的《简讯》,在新入会校友名单中忽然发现久违的朱耀生三字,顿时触动我的思绪,把我带到半世纪前的沉思之中。

    那是从柏溪迁到沙坪坝之后的1941—1942年,我在学习中遇到了许多专业基础课,考试频繁,压力异常沉重。例如,陆志鸿先生的工程材料及金相学,虞兆中先生的应用力学及材料力学,陈国康先生的电工学……,这些课程不但测验频率高,而且试题又多又难又刁。每次总是令人紧张得争分夺秒,大家在心中怨恨着时间不够用。当时数学系有位郑尧拌教授执教我们的微分方程,他平时上课慈眉善目,脸上一对酒涡边永远带着甜甜的微笑,大家以为这位胖胖的菩萨必有慈悲之心,试题谅会宽松一些。谁知他也是铁石心肠的金刚下凡,所出的题目犹如他姓名一样古怪,往往需要更曲折的思索。在这种情况下,把握考试的时间就显得特别重要;那时我是多么渴望有一只手表啊!正是:

    当年斋读结愁肠,胆战心惊入考场。
    性急题难时限促,真刀真剑又真枪!

    那时机械三二级宿舍中,我的邻室住着四五位国立二中校友。我虽是国立三中的,却与他们相熟,常常到他们寝室走动。朱耀生是国立二中的,当时他读三二级土木系,但在闲暇也来校友处串门,使我无意中发现他手腕上有白帆布带系着的一块手表。由于土木系与机械系的课程有异,考试不会冲突,故我遇到考试时,自然而然地产生了向他借表的请求。我与他本是泛泛的浅交,但从第一次开始,便一直获得他有求必应的承诺支援;直到毕业,他始终不渝地帮助我闯过了大大小小所有一切的测验和考试。我深受他友情的泽惠,多年来欠下他的厚情无以为报,不知不觉过了半个世纪,而沧海桑田,人海茫茫,我再也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令人振奋的是,我竟又突然在上海校友会的《简讯》中看到了他的姓名和住址,怎不令人惊喜交集!诗曰:

    交结沙坪偶串门,回回借表见真诚。
    感君助我不言谢,积欠厚情直到今。

    不用说,很快我就按照《简讯》所示地址,赶赴本市静安寺愚谷村他的寓所拜访,终于实现了梦寐以求的欢晤。大家回忆沙坪坝上的旧事,说不出的激动。那时他早已从外地退休后回沪安度晚年,健康状况还很好。其后两年之中我和他也还常有电话联系。却万万未曾料到,突然有一天得到他去世的消息,而且早已殓葬了,这真如晴天霹雳!我们之间的重聚时间实在太短了!最近,我接到北京一位老同学来信,信上兴奋地说,他在天津塘沽时看到当地出售的电子手表很美观,又很实用,只需20元就能买到。他蓦然提起手表这个话题,不厌其烦地娓娓而谈,不能不勾起我心中当年借表旧事的回忆,从而油然兴起对朱耀生学长的深切怀念之情。正是:

    萍水相逢非有亲,昔年相助总关情。
    故人驾鹤悄然去,教我如何不涕零!

    从朱耀生学长的表,又引起一些联想。我这一生拥有的第一块手表是大学毕业一年之后(1945)买的。那是一种廉价品牌,叫作“铁丝马”式的(擒纵机构为滑动摩擦,寿命二三年)。品质较高的为“双骑马”式(擒纵机构为滚动摩擦,寿命很长)。两者的价格相差一倍以上,我当然只好选择前者。到了五十年代初,国产手表尚未诞生,我曾在上海第一百货公司买了一块“铁丝马”进口女表送给我的妹妹,记得价格是五十元正;那时大学本科毕业生的起薪只有四十八元五角。直到七十年代末,香港电子表(数码式)第一次进入上海,我在老西门百货公司看到它标价八十四元,围观者水泄不通,我心头屡屡升腾起强烈的购买欲,却又迟迟裹足不前,结果仍是按住钱袋未敢问津;实在那时老百姓还很穷,百元工资已算“高薪价层”,一般人怎么舍得花这笔钱呢?日月盈晨,光阴易逝,转眼之间,时代变了,生活状况变了,一切都变了。当年我们大学魂牵梦萦的普通廉价手表,今天已成了小学生们腕上的小玩意,还有谁会把它当作宝贝呢!诗曰:

    价廉手表腕生春,曾是沙坪稀世珍。
    今以人情作馈赠,少年眼里也嫌轻。

 


苏笺寿

(中大机械系三二级)
     (2003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