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通讯》

童寯的博学多才及人格魅力

发布时间:2008年09月24日来源:浏览次数:1331

  著名的建筑大师、建筑学家、园林研究专家、建筑教育家、画家童寯教授(1900.10?1983.3.28),离开我们已经25年了。

   我有幸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年多中,在他身边工作,对他渊博高深的学问、著作等身的丰硕成果、谦虚真诚的为人之道、春蚕抽丝的奉献精神、与疾病抗争的坚强心志、乃至光芒四射的人格魅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治学育人 师表典范

     1930年,著名的建筑学家梁思成先生推荐童寯任东北大学建筑系教授,次年接替梁先生担任系主任。“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东北大学解散,师生们纷纷南撤逃亡关内,低年级学生转至他校读书,高年级学生读书没有着落。童先生即召集他们到上海续学,并呼吁建筑界好友与他共同义务为学生上课,历时近两年,授课完毕。在此期间,童寯拿出自己的薪水给学生作部分生活费,借不到教室上课时,就在他家中上课;考试时童老师亲自出题,提着闹钟监考,长子童诗白(后为清华大学著名教授)还为大家砌茶倒水,考场气氛严肃和谐,师生亲如家人。16名学生毕业后,童寯又为学生的就业奔波介绍,梁思成先生为此向他致谢,称他为“国破家亡时的一线曙光。”

   在教学工作上,他重视培养学生的独立工作能力,善于进行启发式教学,言简意赅地进行传授和辅导,同济大学戴复东(中科院院士)、吴庐生教授回忆当年上课情景“先生向我们介绍各种建筑类型及在设计时应特别注意的问题,确保内容深入细致,生动具体,我们佩服和惊异老师丰富的学问和实践经验……老师善于因势利导,常在我们山穷水尽时,指引一条解决问题的柳暗花明之路,师生之间因此而达到高度的情融意洽。”台湾文化大学建筑系主任林建业在台湾《建筑师》杂志第12期上撰文,题为《难以忘怀的前辈建筑师》,文中追忆了杨廷宝、童寯、刘敦桢、李惠白等老师一生的业绩,最后说:“受业于他们的门下,令我深感什么叫做才智超群!?什么叫做人格的伟大!?”

     1977?1982年,童寯已是耄耋之年,他在南京工学院建筑系图书室有一桌一椅一凳,每天上午按时从家中步行四五华里到校上班,那是他向师生答疑的场所。向他求教任何问题他从不厌烦,不论中外古今,从建筑到艺术,从文学到历史,一一详细回答,外文中有些一般辞典查不到的字或辞汇,他还常把与词有关的掌故或轶闻都进行讲解,一时解答不出来的问题,必追根究源,甚至遍查中外各种百科全书、辞书和参考书,然后主动答复询问者,师生们由此获得许多知识和教益。

   学校感到,一个80多岁的老人每天在繁华街道上步行几里路来上班,极不安全,建议他在家上班,师生有问题上门求教,他不同意;后又拟派小车接送,他亦不肯;最后孙子出主意买一辆三轮车,自己花钱请人接送,他勉强同意,但随即病倒了,未能实现此法。1983年春节,童寯开刀后在家养病,为寄托对挚友的怀念之情,不顾神虚力弱,冒着风雪让二儿子童林夙(为东大教授)踩着三轮车护送他去看望了杨廷宝夫人、刘敦桢夫人,好友张钰哲先生(紫金山天文台台长)。两代教授,儿子踩三轮,父亲坐三轮,实在是当年南京春节时一道独特的风景。

   临终前一年,童寯不顾年老体衰,设立了《建筑历史及理论》专业的博士点,并招收了第一届博士研究生项秉仁(现为同济大学教授),他回忆说:“先生对我们倍加爱护和关切,病重时仍坚持对我们指导,要求我学好外文,提高中文修养,布置了中译英的作业,并在病榻上修改订正,反复推敲。去世前数日还为我们未能跟随他完成学业流下了眼泪。”

博古通今 硕果累累

   童寯才华横溢,博古通今,是一位博览群书(几乎书不释手)、知识渊博、多才多艺的杰出学者。他逝世后,2000?2006年,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了他的巨著《童寯文集》1?4卷,可见他对建筑学各方面的理论贡献。

   童寯对上下数千年的中外各国建筑历史融汇贯通,对东西方各国近现代建筑的发展和各学派的理论研究,功力尤深。特别对中国古建筑及园林艺术的研究有很深的造诣和建树。他的文章给人以古朴、凝练、流畅的美感和享受,被人誉为:“可与文学家媲美”。

   童寯开拓了古典园林研究的先声,早在30年代,他就遍访南北著名园林,踏勘测绘,摄影绘画收集资料,并从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的高度,深入探讨造园艺术,并用东西方园林对比的分析法,使其观点独树一帜,他的精品著作《江南园林志》深得梁思成的赞许和高度评价,认为是一部精心构思的杰作,可惜当时因“七七事变”爆发而中断了印刷出版。直至1962年,他再次修改补充。由挚友刘敦桢作序,由建工出版社出版。经“文革”浩劫,珍藏此书者极少。在香港书店曾一度以高价出售。80年代初,应各方要求再版,由刘敦桢之子刘叙杰(东大教授)作再版跋,获得中外建筑界一致好评,被认为是“研究中国古典园林艺术的经典著作”。此书也成为当时台湾绝少原版影印的大陆书籍之一。美国、瑞士建筑界访华代表团曾慕名专程拜访童寯,求教有关中国园林艺术的问题。

   童寯是我国杰出的建筑师,一生设计了 100多幢各具风格的建筑作品,遍及南京、上海、四川、贵州等地,在我国近代建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设计的作品洗练、凝重、大方、明快,同时格调严谨,比例匀称,线条挺拔,笔法简洁,色彩轻淡,气局宏大,不务华丽,不尚修饰。他虽然受到学院派严格的古典技法训练,但也赞赏现代建筑先驱者蓬勃的创造力和勇于向陈腐观点挑战和探索的精神,他吸收了古今中外的建筑成就精华,为我所用,又不落窠臼并超脱于前人,从而创造出性格鲜明、富有特色的建筑风格,其代表作为原南京外交大楼,(现今为省人民代表大会办公大楼)。1949年,他为夫人设计了一个住宅,取名“陋室”。此建筑坐落在南京太平南路文昌巷52号,该住宅在设计上很有特色。在五、六十年代,南京工学院建筑系曾将该住宅作为学生上小住宅设计课的参考建筑。1992年此建筑被南京市列为“文物保护单位”,2002年又被江苏省列为“省级文物单位”,并被评为“优秀民国建筑”。

   童寯自幼习画,他的画风洒脱豪放,绚丽严谨,色彩深厚,题材多样,绘画技法娴熟,笔法刚劲,气度奔放,极具吸引力。他在美术上的造诣,深获专业画家的钦佩及好评。已经出版的作品有《童寯画选》、《童寯素描选》。他逝世后,家人已将其原作全部无偿赠送给东南大学,学校专设展室,供大家观摩学习。

亲密合作 友谊长存

     1943年,刘敦桢在重庆任中央大学建筑系主任,聘请了杨廷宝、童寯来校任教,他们的高尚人品和严谨的治学精神,使他们终身保持了良好的亲密的友谊。数十年来,他们亲密合作共事,群策群力,为今日东南大学建筑学院办成全国一流水平的学院,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50年代,杨廷宝、刘敦桢被评为一级教授、中科院第一批学部委员(今称院士),中国建筑学会理事、理事长等职位。童寯则被评为二级教授,在建筑学会也没有任何职位,一向视名利如浮云流水的童寯既不埋怨,更不嫉妒,依然以凝重、严谨的治学态度,一贯从容淡定的心态教书育人,著书立说。

   他们三人同为国内建筑学界公认的权威,但没有互相排斥,也无门户之见,而是彼此尊重对方的学术成就,谁出版了专著,谁设计了作品,均“引为欣慰”。

      1982年春,童寯患膀胱癌,杨廷宝十分焦急,多次去医院探望、慰问,关怀备至。但童寯动手术半月后,杨廷宝突然病倒,童寯立刻让照顾自己的儿子到杨所在医院参加值班,直到杨廷宝的子女从外地赶来。童寯刚能下地走动,立即探视老友,有着近60年友谊的两位老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良久不放。1982年冬,童寯赴北京治病期间,听到杨廷宝逝世的消息甚为悲痛,泪水涟涟地拟定悼念文章:“一代哲人斯已去,更无何处觅知音?”稿纸上尚能看到斑斑泪痕。

   老一辈科学家永恒的友谊令人感佩不已!

春蚕精神 燃烧自己

   童寯1982年患病至19833月逝世,这半年多在病中表现出来的与疾病抗争以及坚持写作的精神,令人感叹和敬仰。

   他没有一天停止过看书、写作、指导研究生,即使大手术以后也不肯休息,手术后一段时间是相当痛苦的,疼痛使他大汗淋漓,但他不呻吟,只是放大嘴巴“嘘……嘘”地吹气,他从不消极悲观,只是重复地说一句话:“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要快点好”,身上插着几根管子,就要请护理人员读书报,手术后10多天,建工出版社寄来了他的著作《造园史纲》需要校对,大家都劝他由别人代校,可他不肯,身体虚弱的他喘着粗气,颤抖着手,在研究生方拥的协作下,艰难地、一字一句地校对完毕。冬天,儿子陪他到北京治病,动身前博士研究生分别制定了论文题目,走时带了一大包资料上飞机,在北京边治疗、边写作。从北京回来后,除按时治疗外,还抓紧时间为大百科全书建筑卷撰写《江南园林》的条目,写几行就必须躺下休息,一直写到临终前几天,稿纸上留下了“清代园林……”的小标题,终于定格在那里了。这哪里是用笔写的文章,分明是他用生命向人民奉献知识,向祖国奉献心血的结晶。后由他的学生郭湖生教授按照老师的意图和笔锋,续写完毕定稿。为此,“百科全书”责任编辑特邀我为他们的杂志《百科知识》撰写一篇纪念文章,题为:《未完成的遗墨》。

   童寯桃李满天下,众多学生早就是国家的栋梁、精英;矗立在祖国大地上的100多幢建筑物、几百万字的理论巨著,就是这位老科学家一辈子留给祖国的巨大财富。

   童寯是一部书,一部厚重、深沉、博大的书。

   我想用下列几句话,来概括童寯教授并以此纪念他逝世25周年:

 

学问如百科全书

人格如青松翠柏

精神如坚毅磐石

气质如洪波巨浪

 

  (黄一鸾曾任我校建筑系党总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