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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画六朝松】之八--鸡鸣山下读书堂

发布时间:2013年04月27日来源:校友总会浏览次数:1026

  【诗画六朝松】之八

鸡鸣山下读书堂

尹文

  1915年,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教的李叔同先生,受东南大学的前身南京高等师范学校的聘请,任南京高等师范美术主任教习,教授图画、音乐课程。李叔同先生是美术、音乐、话剧、书法、篆刻、教育诸领域均有建树的艺术教育家,是中国近现代话剧、学堂乐歌的创作者,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歌即李叔同先生所作。

  “我到为植种,我行花未开。岂无佳色在?留待后人来。”李叔同先生志在园丁,期盼后人成才。在南京高等师范任教的两年期间,组织了“宁社”,借佛寺陈列古书、字画,弘扬书法、绘画艺术教育。他在美术课中详尽地介绍西方美术发展历史和每个时期的代表性画家,撰写了《西洋美术史》《欧洲文学之概观》《石膏模型用法》等著述。李叔同的水彩画受其师日本水彩画家黑田清辉影响,造型准确,色彩鲜明丰富,近于印象主义,近看似不经意,远看晶莹明澈,画风细腻缜密。早期的水彩画引入中国和传播于社会主要有三条渠道:一是通过西方传教士输入;二是聘请国外教习来华传授;三是派遣留学生出国学习。东南大学在水彩画的发展历史上名家辈出,1911年两江师范学堂停办以后,留日学生高天梅主办《醒狮》杂志,李叔同在刊物上发表论文《水彩画法说略》介绍了水彩画所用的材料,叙述水彩画的绘画技法,谈到临摹和写生的方法问题,除了文字说明,还画有水彩画范本图例,在西洋绘画中水彩画与中国水墨画最为相似,也是中国留学生熟悉的画种。关于图画之起源和功用的《图画修得法》,专门介绍绘画的作用、种类和绘画的基本方法。李叔同的绘画作品笔力刚劲,意境深邃,堪称中国现代美术教育的先驱。

  李叔同先生是词作家兼作曲家,他创作的歌曲旋律优美悦耳,内容广泛,形式多样,既有忧国忧民的爱国歌曲,也有陶冶性情的抒情歌曲,还有词清曲雅,赋予哲理的佛门之音。他最早运用现代乐谱创作乐曲,并且取得丰硕成果,是具有深远影响的音乐家。在音乐教育方面,早在1905年,李叔同编《国学唱歌集》就已经正式出版,他将国学以音乐的教育方式进行普及教育,在序言中指出:“乐经云亡,诗教式微,道德沦丧,精力灾摧。”李叔同先生将国学的《诗经》、《楚辞》、唐诗、宋词、昆曲音乐分为五类,他说:“《毛诗》三百,古唱歌集,数典忘祖,可为于邑,扬葩第一;风雅不作,齐竽竞嘈,高矩遗我,厥唯《楚骚》,翼骚第二;五言、七言,滥觞汉魏,环伟卓绝,正声罔愧,修诗第三;词托比兴,权兴古诗,楚雨含情,大道在兹,离词第四;余生也晚,古乐靡闻,夫唯大雅,卓彼西昆,登昆第五。”梳理了中华国学与音乐的门类关系。

  1915年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任教期间,李叔同先生每周往返于南京、杭州两地教学,异常辛劳,此年也是李叔同先生创作歌词颇多的一年。代表作品有《送别歌》《早秋》《忆儿时》《月夜》《秋夜》等,是其学堂乐歌创作的高峰时期。李叔同创作学堂歌曲,以中国的歌词谱西方著名乐曲,如《送别歌》的曲子原来是美国通俗歌曲作者J.P奥德威的《梦见家和母亲》,曲调优美动人,李叔同填词为:“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成为20世纪中国学堂乐歌的代表作。

  李叔同先生将艺术教育与人格教育紧密结合,他以艺术家的心灵,陶冶学生的情操,培养学生高尚的人格。所谓“先器识而后文艺”,画家潘天寿先生说:“吾师弘一法师云:‘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可与《唐书》‘人能宏道,非道宏人’一语相印证。”寓教于乐,将人格教育与艺术教育紧密结合,李叔同先生培养了丰子恺、刘质平、潘天寿等著名艺术家,艺术教育家,被学生称为“人格导师”。丰子恺编《中文歌曲五十首》,收入李叔同在俗歌曲13首,丰子恺先生作序言说:“李先生有深大的心灵,又兼备文才与乐才。据我们所知,中国作曲作歌的只有李先生一人。”所以李叔同先生被誉为中国现代音乐的启蒙者。

  在南京高等师范任教期间,李叔同先生应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之请,创作了《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歌》。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人们都没有找到这首校歌的词曲。我想如果深入查询南京高等师范时期的档案史料,翻阅南京第二档案馆,南京图书馆、南大图书馆以及寻访南高师后人,还是有可能找到此歌词谱的,祈盼《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歌》有朝一日可以重新发现。

  两江师范学堂图画手工科乙班毕业生姜丹书先生小李叔同五岁,其时与李叔同先生任教于浙江省立师范,同住一楼,同校共事多年,无论从人品还是学问对李叔同先生都非常敬重。1917年,姜丹书先生的母亲患胃癌去世,姜丹书恭请李叔同先生为其母亲撰写墓志铭。1918年李叔同在出家前一天晚上,写下了在俗的最后一幅书法作品《姜母强太夫人墓志铭》,其书法取魏碑风格写成,写毕李叔同将毛笔折断,以示杜绝尘缘,出家为僧。李叔同幼年,其父亲去世,临终前嘱付家人延请僧人颂《金刚经》,后来又有机缘旁听《大悲咒》《往生咒》,颂经声中埋下了佛缘慧根,南高师与南京九华山、鸡鸣寺邻近,杭州虎跑寺、灵隐寺去杭州师范学校不远。对于其时的境况,李叔同先生在家书中云:“任杭教职六年,兼任南京高师顾问者二年,及门数千,遍及江浙。英才蔚出,足以承绍家事者,指不胜屈,私心大慰。弘扬文艺之事,至此已可作一结束。”于是离开六年的教职,遁入空门。并作有禅诗曰:“问余何适,廓尔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此时的先生已经由艺术的精神生活进入了宗教的灵魂生活境界。1939年李叔同先生六十寿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长江谦先生难忘旧人,作《寿弘一大师六十周甲》,诗云:

  鸡鸣山下读书堂,廿载金陵梦未忘。
  宁社恣尝蔬笋味,当年已接佛陀光。

  其时的中国战乱不断,生灵涂炭。弘一法师为丰子恺《护生画集》配诗五十首,其跋文说:“我依画意,为白话诗;意在导俗,不尚文词。普愿众生,承斯功德;同发菩提,往生乐国。”并云:“盖以艺术作方便,人道主义为宗趣。”以艺术为宝筏,普渡苦难中的芸芸众生。

  出家后的李叔同先生研究佛律,创作书法,开创了独具风格的弘一书体。20世纪末,我有幸在一次欣赏朋友收藏的书法作品时,看到一幅书法作品充满了禅机与静气,落款是黄福海,印文为:“弘一法师弟子”。凭借着对弘一法师的崇敬之情,经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生蔡文锦教授介绍,专程拜访了黄福海先生于扬州石将军巷老屋,一进门墙壁上有弘一法师与黄福海在泉州的合影照片,弘一法师身穿袈裟,黄福海先生西装革履,风度翩翩,时任泉州税警团要职,其秘密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与四明山游击队直接联系,支援游击队的给养,并且拜弘一法师为师,为入室弟子,照片下方有弘一法师亲笔题字。建国以后,黄福海先生被打成右派,遣送回乡,后来平反,落实政策,恢复党籍。那是一个岁末的下午,我陪伴耄耋之年的黄福海先生到暮色苍茫的时分。我问黄老:“您的弘一体书法是如何练就的?”黄福海先生示意我到他的床头枕下,帮他取出一本《弘一法师字帖》,只见帖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黄老读帖的心得,老人晚年,以书法与其恩师神游,勉力传承弘一法师的书法艺术,对海内外求字者有求必应,免费为爱好弘一书体的人们写作书法,笔砚为穿,不舍昼夜。黄老知道我是美术教师后很高兴,为我题写了:“虎山书屋”“大寿”两幅弘一体书法匾额,并且写上:“尹文小友存念”。临别时,黄老拿出两只柑橘,一定要我陪伴他吃了柑橘再回去,这是一个古老的扬州民间风俗,寓意为吉祥与“走大局”,老人的一生充满了坎坷,他真挚地希望我这个小友的人生道路顺利,能够吉祥如意。

  从黄福海先生饱经沧桑的魁梧身影中,我依稀看到了弘一法师艺术风范。

  黄福海先生去世以后,恩师张道一先生调我到东南大学艺术学系任教,当我知道李叔同先生曾经在此教授图画音乐,并且谱写校歌,私下猜测“鸡鸣山下读书堂”句很可能是南高师校歌中的一句歌词。由此推知,东南大学的师生都是有福之人,“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鸡鸣山下的东南大学,从两江师范学堂到南高师,从国立中央大学到南京工学院,都是人才辈出的“有福读书堂”。
  
【校友辞典】

    李叔同(1880年10月23日—1942年10月13日)幼名成蹊,学名文涛,字叔同,以字行,又号漱筒。父李世珍,字筱楼,清同治四年进士,官吏部主事,后引退经营盐业和银钱业。李叔同6岁时读书朗朗上口,后入上海南洋公学特班,受业于蔡元培。任上海圣约翰大学国文教授,爱好京剧,书画。创办《沪学会》,开演说会,办补习学校,在夜校特设“乐歌课”。开中国当代音乐教育之先河。1905年留学日本,创办《音乐小杂志》,入东京美术学校学习油画,创办话剧团体“春柳社”,扮演茶花女。1911年于东京美术学校毕业归国,任天津直隶模范工业学堂图画教师。1912年,李家资本破产,次年到上海,任教于城东女学。加入“南社”,参加南社第六次雅集,任《太平洋报》主笔,负责画报副刊,与柳亚子等创办“文美会”,主编《文美杂志》。秋,《太平洋报》停刊。应邀赴杭州任浙江省立两级师范学校图画、音乐教员。1915年,应聘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为顾问,教授图画音乐课程,此年创作《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校歌》《送别歌》《早秋》《忆儿时》《悲秋》《月夜》等。1918年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出家,于灵隐寺受戒,在上海、厦门、温州、泉州、等地寺庙从事佛教活动,创办“南山律学院”、倡办佛教养正院。李叔同是中国现代美术的先驱,中国现代音乐的启蒙者,音乐艺术家刘质平说:“先师与余,名为师生,情深父子。先师在俗,诚推为近代最伟大之艺术家。入山后,发愿毕生精研戒法,为元明清七百余年来南山律宗复兴之祖。”

 (转自《东南大学校报》总第12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