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学者红烛颂
——记第四中山大学、国立中央大学外语系主任教授闻一多先生
尹文
闻一多作品
红烛，是喜庆之烛，红烛是血泪之烛。红烛之喜，或是红烛之悲，我不知怎样评说……闻一多先生1899 年11 月24 日生于湖北浠水县，族名家骅，初名亦多，字友三，自幼喜欢绘画。1911 年武昌起义后，在两湖师范学堂附属小学读书的闻一多将武昌起义见闻画成故事画，表现出非凡的绘画才能。1912 年闻一多考取清华学校备取生第一名，1913 年进入清华中等科学习。清华学校中等科一、二年级开设图画课，闻一多先生在读期间由美籍女教师斯塔尔 （ Starr）教画石膏像；里格卡特（ Lyggate）教写生。对于闻一多当时的美术成绩，梁实秋在《谈闻一多》中说：“他在课业上表现比较突出的是图画。我记得在 Miss Starr 的图画教室墙上常有 T. Wen署名的作品，为炭笔画，也有水彩画。”除了课堂作业以外，闻一多夏天还参加学校组织的校外写生团，据同学浦薛凤回忆：“受美术教师司达女士之鼓励，闻一多铅笔与水彩成绩特好，最受赏识，是为其留美学习绘画之根源。”
1915 年全校成绩评奖闻一多获智育图画第一。当时清华学校出版《清华年报》，闻一多任副编辑，负责图画设计，并且有绘画作品送巴拿马国际博览会展览。1916 年闻一多参加特别图画班，担任“游艺社”副社长，积极参加清华学校戏剧演出，闻一多还编写剧本、布景绘制。由于表现出色，后接任《清华学报》图画总编辑，在《清华学报》设计具有比亚滋莱风格与中国建筑彩绘相结合的黑白装饰绘画，配以英文美术字，展现出杰出的装饰绘画才能，还担任新剧社编演部总经理。在清华学校求学期间，1919 年闻一多与杨廷宝、吴泽霖、方来等同学发起成立美术社，积极开展美术写生活动。1920 年与梁思成、浦薛凤等发起“美司斯”（Muses,缪斯）学生社团，邀请梁启超先生在社团成立会讲演“中国古代真善美之理论”，邀请国内外名家到社演讲，表现出杰出的组织才能。
1922 年闻一多先生赴美国芝加哥美术学院留学，在校期间美术成绩名列前茅，诗词与文学创作的兴趣也非常强烈，课余时间几乎全部用来研究文学，对于这时期的学习生活，闻一多先生在写给顾毓秀、梁启超等人的信中说：“对绘画的兴趣在膨胀，但是回寓所仍然研究文学、哲学或试写小说、戏剧。”其素描、速写、艺术概论课成绩共得22个优，5 个良加。由于芝加哥大学规定外国优秀学生不能够获得赴罗马学习的机会，闻一多先生出于义愤于1923年转学到科罗拉多大学艺术系学习，在学生展览中，闻一多的绘画作品得到当地报纸的赞扬，但因为不肯选修数学学分未能获得学位。1924 年9 月闻一多先生加入学生联盟，与余上沅、梁实秋、梁思成、林徽音、杨廷宝、顾毓秀、熊佛西等发起“中华戏剧改进会”，创办刊物发表绘画、诗词、图案、散文、评论、音乐论文、批评、剧本、雕刻、摄影、建筑作品，讨论绘画、戏剧、诗歌、舞蹈、音乐、美术馆、庭院、考古、布景、中西绘 画等问题。
1925 年闻一多先生学成回国。经 挚友徐志摩先生的推荐，被聘为恢复北京美术专门学校筹备委员，9 月10 日，北京美术专门学校更名为北京艺术学院，教育部批准北京艺术学院除图案、 中国画、外国画三科外，增设戏曲、音乐二科。11 月2 日，学校正式名称为国立 艺术专门学校，闻一多先生出任教务 长，兼代理西洋画系主任，并教授美术史课程。1926 年因为北京国立九所学 校拖欠教师薪水严重，闻一多先生作为教务长，代表艺专赴教育部索薪，在这 种情况下当教务长成为骑虎之势，左右两难，闻一多先生以为除非蔡元培先生 出任校长方可以留任，结果新到任的校长是留法归来的画家林风眠先生，于是闻一多具函向新任校长林风眠辞职。
1927 年2 月，闻一多先生应邓演达先生邀请任国民革命军北伐军总政治部艺术股长，兼总政治部英文秘书，因为不习惯军中政治生活，受任一月即辞职。是年秋天到南京国立第四中山大学（后改名中央大学）外文系任主任教授。在中央大学任教期间，闻一多先生对篆刻兴趣非常浓厚，他在致友人的信中说：“说来真是笑话。绘画本是我的原配夫人，海外归来，逡巡两载，发妻背世，诗升正室。最近又置了一个妙龄的姬人——篆刻是也。似玉精神，如花面貌，竟能宠擅专房。遂使诗夫人顿兴弃扇之悲。”在“壮不如人”印边款刻“转瞬而立之年，画则一败涂地，诗亦不成家数，静言思之，此生休矣！因作此印志恨。”在中央大学任教期间，闻一多先生作书籍封面设计最多，他为徐志摩散文集《巴黎鳞爪》设计书 封，为潘光旦《冯小青——一件影恋之 研究》创作插图《对镜》，为梁实秋小品文集《骂人的艺术》书封设计，为“世界 室主人”张君励《苏俄评论》设计封面，为梁实秋论文集《浪漫的与古典的》设计书封。为自己的第二部诗集《死水》设计书封，为梁实秋《文学的纪律》设计书封，在教学、篆刻之余，设计了多部图书的封面，其勤奋若此一如在清华读书期间。
1928 年秋闻一多先生离开了南京回武汉，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为武汉大学设计校徽。在文学院讲授共同选修课《西洋美术史》，外文系选修课《现代英美诗》。任湖北省教育厅艺术教育委员会审查及评审委员，任武昌艺术专科学校校董，为该校作校歌歌词。1932 年聘为国立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次年为顾毓秀自印的传记文学集《我的父亲》设计封面。自书籀书《诗经》一册，建议中文系研究生张清常用两周金文书写《诗经》，恢复当时的文字面貌，从而有助于对《诗经》与上古汉语的研究。还赴河南安阳考察甲骨文，在北平艺专兼课，英文教材多选与美术有关的文章。
1937 年，七七卢沟桥事变以后，北平局势紧张，遂与19 日携长子立鹏等家人经南京抵武汉，随身携带了一点重要稿件及《三代吉金文存》、《殷墟书契前编》两部甲骨文著作。南京沦陷后，1938 年2 月，闻一多参加西南联大湘黔旅行团步行到昆明，行程3300 余里，徒步2600 余里，沿途作画写生。在昆明参与抗战话剧《祖国》舞台设计与制作，担任西南联大中文系《风雪夜归人》舞台设计。对于此间生活，闻一多1940 年在致赵俪生信称：
“平时对于舞台设计，极感兴趣，前者陈铨先生导演《祖国》，曹禺自导《原野》，均系一多设计。早年本习绘画，十余年来此调久不弹，专攻考据，于故纸堆中寻生活，自料性灵已濒枯绝矣。抗战后，尤其在涉行途中二月，日夕与同学少年相处，遂致童心复萌，沿途曾作风景写生百余幅，到昆明后两度参与戏剧工作，不知者以为与襄日之教书匠判若两人，实则乃系回复故我尔。”
抗战期间西南联大教授生活困难， 闻一多先生于1944 年正式挂牌治印。浦江清先生作骈文介绍：“秦玺汉印，攻金切玉之流长；殷契周铭，古文奇字之深远。是非博雅君子，难率尔以操觚；倘有稽古宏才，偶点画而成趣。浠水闻一多教授，文坛先进，经学名家，辩文字于毫芒，几人知己；谈风雅之原始，海内推崇……”推荐者有梅贻琦等十余位教授。闻一多先生对此推荐文字颇为得意。在为数学家华罗庚教授刻印章边款题：“甲申岁晏，为罗庚兄 制印为之铭曰：顽石一方，一多所凿，奉贻教授，领薪立约，不算寒伧，也不阔绰，陋于牙章，雅于木戳，若在战前，不值两角。”其风趣若此，为印章铭文之绝品。
1946 年2 月，闻一多先生参观国立中央大学教育学院艺术学系毕业生冯法祀《抗战写生画展预展》并且主持座谈会，对作品表示赞赏，希望艺术要多表现人间现实生活。6 月初，召赵沨、萧狄、梁伦等至书斋，谈《九歌古歌舞悬解》的创作意图，导演构思，舞台美术设计以及演出形式，期盼将屈原的《九歌》搬上舞台。抗战胜利以后，内战又起，民不聊 生，昆明特务活动猖獗，爱国志士李公朴惨遭杀害，闻一多先生于7 月15 日为李公朴先生追悼会演讲以后，在昆明遭国民党反动派特务暗杀，享年47 岁。闻一多先生作有《红烛颂》其句曰：
红烛啊！这样红的烛！诗人啊！吐出你的心来比比，可是一般的颜色？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而闻一多先生正当壮年，学术事业大展宏图的时候，中华民族最优秀的画家、诗人、书法家、篆刻家、学者的闻一多教授倒在卑鄙无耻的特务枪下，这是中华民族的损失，丝未尽，泪难干，闻一多先生在绘画艺术、书法、篆刻、戏剧、诗词、文学、神话、《周易》、《庄子》、《诗经》、《唐诗》研究诸方面卓越的贡献，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有待于后来人在艺术学理论与文艺学理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
1983 年，我于武汉乘船回南京，在途中画速写的时候，巧遇闻一多先生的后人也同船从武汉到南京，一路谈及闻一多先生对美术、师范、篆刻的深厚造诣，谈到闻立鹏先生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油画教授，创作油画作品《红烛颂》纪念闻一多先生等事迹，更觉得要倍加珍惜 今天的和平岁月，作为后人我们要学习闻一多先生，在艺术与文学诸方面勤恳努力，以闻一多先生红烛精神，照亮学业，做好教学工作。中国艺术学理论研究应该研究闻一多，研究闻一多先生的绘画，研究闻一多先生的书法、篆刻，研究闻一多先生的书籍装帧艺术，研究闻 一多先生对中国古代神话、楚辞的研究 方法，研究闻一多先生对《诗经》的研究方法与成果，将甲骨文研究与《诗经》研 究相结合，开辟艺术学研究的新途径，研究融画家、诗人、学者于一体的闻一多现象，中国艺术学理论的研究是具体艺术现象的研究，不是空泛的纯理论研究，也不是哲学的抽象概念研究，而是要研究具体的艺术家、艺术作品与艺术流派。
【校友辞典】
闻一多（1899—1946）本名家骅，改 名多，字友三，亦字友山，后又改字一 多。湖北浠水人。1912 年考入清华学 校，1922 年7 月赴美国留学美术，1923 年编印诗集《红烛》。1925 年回国，任北 京艺术专门学校教务长，早年参加新月 社。1927 年春到武汉，参加北伐军总政 治部工作；秋后，任南京国立第四中山 大学，后名中央大学外文系主任，1928 年编印诗集 《死水》。1928 年10 月31 日，任武汉大学文学院院长。1932 年任 清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在中国古代 神话、《周易》、《诗经》、《庄子》、《楚辞》、 唐诗学术研究中取得成就。1943 年后， 积极参加反对独裁、争取民主的斗争， 1946 年7 月15 日在昆明被国民党特 务暗杀。遗著由朱自清等编成《闻一多 全集》。
（转自《东南大学报》第124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