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有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很多人都叫我建筑师,其实我跟建筑并没有什么关系。我的工作是安排别人的生活。我并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去生活,但这并不妨碍我的工作。因为我画了很多的图纸,并使人相信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这是一个秘密,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其实就算我想说出来,也没有人会想知道。这世上有太多的秘密。只要不是很吝啬,我每天可以在楼下的书摊买上几斤。
很多人有一个误解,以为干我们这行收入很多。这年头,人命都不值几个钱,又有谁会关心他们的生活。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去做一些兼职——公关。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认识很多朋友,他们都在干这个,有的还生活得相当富裕。生活在这个世上,你得学会怎样和高尚、自尊作斗争。但总有一些人缺乏这样的天赋,看到他们,总是使我很害怕。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们会毁了我们这个欣欣向荣的行业。
我生活在这个城市,但我又不属于这个城市,这就是说,我没有这个城市的指标,有的地方也叫做户口。我的指标在另外一个城市,而我一年在那个城市待的时间不超过10天。这种情形常常使我很困惑,对于一个城市来说,是我的人代表了我,还是我的指标代表了我?关于指标,我记得我们国家最让世界不放心的就是计划生育指标了。这是控制出生的,还有一个是火葬的指标,我记得去年我出生的那个村庄的火葬指标是17人,超过一个指标,上级奖励100元,反之则罚款,还要扣分。
20岁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那时候我风华正茂,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现在我已经26岁了,已经变成了一个长发披肩的黑胖子,总是满嘴嘲讽满眼不屑满脸冷笑的在这个城市里面游来荡去。我曾经喜欢的那个姑娘已经结过两次婚,堕过三次胎,而我已经不再喜欢她。不喜欢她倒不是由于上述原因,而是因为我爱上了这个城市。如你所知,这个城市的最大特点就是喜新厌旧:在这个城市里面,几乎找不到一件存在了100年以上的东西——在这个号称有五千多年文明史的国家里面,这样的城市是绝无仅有的。于是我也染上了这样的毛病。并且喜欢上了另一个姑娘。
有人说一个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从新中国成立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我曾经写过诗。在下班后在站台候车的时候,我记得有人曾经这么写道:
傍晚七点
你等的车还没来
手表指针如一段骨鲠
卡住不上不下的尴尬
它之上是家里的电视、床
和晚餐
之下是一大早的闹钟、呵欠和满眼红丝
融化般昏暗的路灯下
汽车的轰鸣声和你的欲望混为一谈
-
傍晚七点是一个严格的指标
一些可怜的人还在为加班费奋斗
一些更可怜的人没有加班费也在奋斗
而你最可怜
因为独自站着等待数秒而倍受煎熬
犹豫 是否该转乘其它的车
那样会多花一块钱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在记录什么,还是没事可干。每个人都会坚持自己的信念,在别人来看是非常可笑,我却觉得很重要。虽然我很喜欢那个姑娘,但是我不能让她知道,因为我明白失去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一个人受到挫折,或多或少会找个借口掩饰自己。其实江州司马和琵琶女,只不过是同一个人的两个身份,在这两个身份后面,躲藏着一个受了伤的人。每次想到这一点,我就会找些事情来做,直到夜深人静上床睡觉。花什么时候开是有季节的,中东战乱什么时候结束却没有人知道。我每天都在茅屋外等官军大捷的消息,我发现我越等越晚。虽然每天晚上都要睡觉,但我知道,我晚上冷得睡不着。
一个人的日子有些无聊,所以我养了一只猫。它的毛是黑色的,眼睛是红色的,我知道这是因为它经常熬夜的缘故。我最近没有心情做饭给它吃。而这也是在它拖了一堆老鼠在我面前炫耀的时候我才意识到的。往后的几个晚上,我做的是同一个梦,我梦见一个猫一样的女子在远方向我招手。我忽然间想起,原来我已经离开她有很多年了。于是没有事的时候,我会望着家乡的方向,我清楚记得曾经有个猫一样的女人在那边等着我。可是最后我还是来到了这个城市她也嫁给了别人。其实,我现在这个样子,只不过是生活跟我开的一个玩笑。你越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忘记的时候,你反而记得清楚。我曾经听人说过,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记。几天以后,我的猫不见了,我想,它也嫁人了。
我的性格是AB型的,也就是说,如果我外表平静,一如平常,有可能我正高兴,也有可能我很不高兴,还有可能是既不是高兴,也不是不高兴。从逻辑学上来讲,如果A则B,C则B,那么A=C;现在是A则B,非A也B,那么应该A=非A。这是不能成立的。这就是说,我不能从事逻辑性很强的工作。或者说,技术性不能很强。但是我老爸又不肯让我从事唱歌,画画,表演,写作一类的工作,在他看来那简直就是烟酒,大麻,色情的代名词,一定要我从事和技术性搭边的工作。最后折衷一下,我就成了建筑师了。
我有一个师弟,是海门人,仪表堂堂,才气逼人,在宿舍的时候,从床边到窗边大约3米,他总爱走成七步;据说这样能让他有灵感。我也学了几次,没有发现灵感,倒是差点落下走路不敢迈步的毛病。师弟毕业后既不读研,也不工作,据说他租了一间房,没钱了就去给人画图写诗做枪手;有钱了就天南海北到处瞎转,用他的话说,这才是自由的生活;据说师弟最近迷上了一个法国女人,正在狂啃法语,准备追到法国去;我羡慕我师弟,但是我没有那样的才气,只能乖乖工作,还要经常加班。与师弟不同的是,我虽然也迷上了一个女人,但她是中国人,在我看来,这个国家什么都不怎么样,但是女人却是全世界最好的。关于这个女人,有如下几种说法:一,她来自一个著名的出美女的城市,也就是说,她有貌;二,她在读研究生,也就是说,她有才;三,她有德,也就是说,她是个党员。本质上来看,她是一个女钻石王老五。而这种女人在我们周围出现的几率就和被流星砸到一样低,就是说她不应该属于我们。所以她就没有能把自己推销出去,现在还是一个人生活。我极爱这个女人,而如果不想被别人拒绝,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拒绝别人,所以我一直叫她大姐。事实上,她的确比我大20天。
到目前为止,我的文章中已经出现了三个女人,看起来都可以和我发展一段所谓的爱情故事,而现实生活中我不大相信爱情,也就一个女人也没有,不过这也不要紧,我总以为在小说里面,我可以想有几个,就有几个。晚上一个人的时候,我会打电话。根据时间的长短,我把打电话分成了A,B,C三种。漫漫长夜很难打发无事可做的时候,我选择电话A,可以聊两个小时。这种情况下我心平气和,表情正常的和电话那头的女孩A天南海北家长里短漫无边际的一起打发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当一个项目刚刚做完的时候,我常常感觉到一种空虚的感觉,这时候我选择了电话B宛如报告成绩一样的向电话那头的女孩B汇报近阶段自己的学习工作生活顺便问候一下对方,这时候我表情变化丰富,时而眉飞色舞,时而垂头丧气,最后总是能得到一些有益的忠告或者意见,这常常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有时候心情很难说得上好坏,只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电话了觉得应该保持一下联系于是选择了电话C,这个电话心情愉快面带微笑不疾不徐和风细雨和电话那头的女孩C大约共度半个小时的时间。但是无论是哪种情况,我总是在半夜十二点挂上电话,于是从时间上来分,我晚上十点钟开始打电话,就是电话A;十一点开始打电话,就是电话B,十一点半的时候拿起电话,就是电话C。这样多的选择使我有足够的信心独自面对漫漫长夜。同样,我的夜生活也常常从十二点钟正式开始。
二十岁以前我有很多个伟大的梦想,大部分都和战争有关,这也和周围的环境有关,我接触的东西常常不是敌人来侵略就是我们要去解放别人,也就是大规模的打群架;后来换了少林寺,常常变成了单挑。我老爸说我小时候虎头环目,天生是个武人,于是就让我每天早起跑步打拳,拉一字步,练后空翻。等我打遍了所有同龄的小孩以后就不再有兴趣了,所以你现在看到的我大腹便便,温文尔雅,绝对想不到我以前的样子,由此推论,二十年后我是什么样子也想象不出,难怪有人告诉我: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一个好的建筑师——这和技术无关,只和职业道德有关系。我总想努力让自己变得有趣一点,就是说,具有良好的幽默感。于是常常对着别人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露出蒙娜丽莎般的神秘微笑,这时候常常有人来摸我的额头,看看我是不是发烧。也就是说,在一群没有幽默感的家伙面前,你千万要记得隐藏自己,要不就被人当成了神经病。
很多人都有外号,我的外号随着时间的不同而有所变化。很多年以前,我的外号是小弟,笑嘻嘻的小弟,无论别人怎么说我都是一样的表情,从来看不到我有发怒或者激动,但这掩盖不了我的本质。知子莫若父,我老爸就说我霸气太重,过于执着,有见于此,我才想让自己变得有趣一点。不过收效不大,现在我的外号就叫做雄霸,这是大学同学赠送的,而在网上,我给自己起的名字是“桃之妖妖”,兼取了“逃之夭夭”和“桃之夭夭”二者之和,而在现实生活中,我从来不逃,也从来不妖,这说明我是个彻头彻尾的虚伪的家伙,也说明只要我愿意,我的确可以在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从头再来。不过名字也许只是一个符号,不一定能代表什么,我小学时候一位女教师,胖得简直就象头大象,大家却都叫她小燕子。
每一行都有自己的状元,建筑师也有,当然,现在没有状元了,可以叫那些佼佼者做大师,套用一位前辈诗人的语言,我这样写道:
在建筑的漫漫旅途上,
我在艰难的前进,
抬头仰望天空的北斗星啊,
那天边却没有指路的明灯。
这话说得有点狂妄,事实上不仅是北斗星,88个星座全都在天空闪着光,以我这400度的近视眼,只能看到最亮的那几颗,而现实中却几乎从来见不到那几颗星星。说几乎是因为我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那是在到处是牛奶和蜜糖的大学时代,现在离星们远了,有时候反而看得更多更清楚了。听说樱之国的伊东丰雄,高丽的承孝相,都已经升上了天空了,这使我对这一行业感觉到了新的希望。
我说过,我是个建筑师,这是我能见光的工作,也是我见证这城市的光明一面的工作,而同时我还在兼职,在满是大麻的土耳其浴室,烟雾缭绕的地下赌场,灯光阴暗的KTV包厢,都常常可以看到我的身影。我的兼职是公关,我的任务是给别人解决麻烦。今年上半年有旱灾,下半年有水灾,还有可能爆发战争,到处都是麻烦。有麻烦,我就有生意。
做这一行要比建筑师来得更辛苦,但是钱也多,我必须认识大量的黑白两道的人物,和他们一起抽大麻泡浴室找女人,同时为了不放弃白天的工作,我还要保持旺盛的精力,所以我时时刻刻都在吃东西,体重涨到三百斤。时间长了,我也觉得很累,但是在这个城市,有更多的钱,才能办更多的事情,所以我还要撑下去。但是最近医生让我注意身体,我决定淡出这一行,归根到底,我不想也不喜欢一直生活在城市的后半夜,而且现在就连衣服也很难买到合身材的。
我今年26岁,是个年轻的建筑师,目前,现在,在南方的一个城市。
作者后记:
最近翻看同学录上的留言,其中海门师弟的一些话让我有了一些想法,遂记录,关于公关一途,部分出自内心的阴暗和焦虑,不需掩饰,如实写出。
(全文转自微信公众号:95年我们走进东大建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