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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七年(沈俊,计算机学院01届博士生)

发布时间:2015年04月14日来源:浏览次数:2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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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年,我读到了高二。成绩在家乡的那所省重点属于一流中的一流。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我跟他一样聪明,但他读到初中便辍学了,连被子都和同学一起盖,还读什么书?家里的负担也很重。所以,他喜欢摸我的头,意思就是:小子,要争气。我在家老小,父母处处关怀我,我虽很少有娇生惯养容易滋生的许多恶习,也是长不大的小混蛋。人前老实,背后都是恶作剧的主谋。

因此,父亲决定:报考少年班。

同时向科大、上海交大和东大询问,科大说我年龄有些过了,于是只能在交大和东大之间选择。因为亲戚朋友中有许多是南工毕业的,父亲对东大的印象出奇的好,我还隐约听说过韦钰博士。我家周围有很多姐姐都考了少年班,她们也说东大的电子类很不错。眼睛一闭,就让我差点成了东大人。

稀里糊涂地从高考考场出来,我又去摆弄自己的坦克飞机了。正常高考成绩还没有出来的时候,我就收到了东大要求复试的通知。我傻眼了,复试个啥?高中学的内容全忘光了。我哥是医生,他说我是暂时性失忆。

稀里糊涂地来到南京,稀里糊涂地找到东大,我东大毕业的表叔一起来,顺便想拜访以前的师长,再图些方便,毕竟不知道复试的底细,要是复试被淘汰,“天真这孩子就要受很大打击的”。

首先是数理化笔试,问题不大,我很快做完,发现未来的同学中有个戴眼镜的小女孩特别象张海迪。还有一个看上去特别小的男孩的头长得象ET,不知道ET就想象外星人的模样吧。谁知老师来敲我的桌子,叫我不要东张西望。我嘿嘿一笑,她觉得我很可爱,也和蔼地笑起来。东大不让人紧张。

后来是智力测验,这个我心里没底,其它人好象都是从少年班预备班来的,眼睛滴溜转,胼胝体发达表现在脸上。其实,我前面几项都很不错,既快又好,比如判断力。最头疼的是瞬时记忆,即一秒钟读一个数字,连续很多数字,然后要我复述。我是一塌糊涂。而其它人似乎轻车熟路。后来我问我爸是否他也是记忆力有缺陷,老爸拿起“车”将了隔壁王老头一军,没理我。后来大学第一年我经常用扑克牌练习记数字。也许正因为此,我没有进无线电系,而偏偏把生医系放在第三志愿,就进了计算机系。计算机是什么东西?听说过,老爸说将来会很吃香。我说我在书上看过,大概要学二进制。老爸还是没理我。老爸在小学就教了我
初中数学,所以我一直景仰他,可我没想到他根本不明白什么二进制。这使我现在有博览群书的干劲,因为我知道父亲在儿子面前的尴尬是什么滋味。

回到老家,家人看到韦钰签名的大红录取通知书都容光焕发。同在东大读少年班的那位姐姐听说我进了计算机系,把手中的茶杯给吓掉下了地,幸亏我接着了,她说:计算机系很差的。

我的心理蒙上了灰。

我到中学老师那报喜,他们说:你急啥,明年考清华复旦任你挑啊!
我的心理蒙上了尘。
不知是因为年少无知,还是天真轻狂,我当时根本来不及去考虑什么校系的好丑。转眼间已经开学,我们按照复试时的要求到本部报到,谁知少年班也要参加军训,又得往新区搬家。父母同我一起来,有些抱怨,说东大管理有问题,应该事先通知的。

新区那时才启用第二个年头,满目疮痍说不上,极目所到之处,只有农家的炊烟和蔚蓝的天,也只有炊烟的清香,天的明朗,能打断我思乡的迷惘。

我的父母又老又丑,穿着谈吐也比同学的父母寒碜,我真希望他们早点离开。可是他们乘校车进城准备回家的那天中午,我的眼眶里不由自主地多了些内容。

想家很厉害,自己的方言也很重,跟同学说话很别扭,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怪腔怪调地学我,不能说是恶意的,但加剧了我的恋家情结。

我给父亲去了信,尽言自己的不适应,还说不能让母亲知道。母亲没有文化,一辈子干体力活,但她忍辱负重,似乎永远对生活充满信心,她象“渴望”中的刘大妈一样有些古怪,但也同样有一颗善良的心,她可以为子女吃下很多苦,自己的精神又是那样的脆弱。当初我真的有些“嫌”母,但断翅的小鸟期盼妈妈的怀抱,我遇到任何挫折也只有父母能作最后的避风港。我不愿妈妈担心,她要别人读信给她听。后来我上研以后,每封家信都特地写上几句给母亲的话。

第一次洗冷水澡,竟感冒了,加上想家,最初的几天脑子很不好使。军训的第一项内容就是队列,我经常随着“稍息”一声令下迈出右脚。班长是城市兵,有些痞气,聊天时竟向我们讲起他们到女生宿舍查卫生撕了随意乱挂的内衣的事。我不怎么喜欢他。军训是严格的,也不失趣味。比如最初我们训练完了就无事可做,我就不停的泡方便面吃,经常上厕所。后来发现有位同学也经常上厕所,他是去小便,一天48次都不止,其实他平时也不爱喝水。后来到大四,我才明白那是神经官能症,重复某种行为形成无法用自我意识控制的“癖”,多吃胡萝卜就好了。而刚刚学会一个人生活,到食堂看到那么多人头就晕,也不知道该怎么花钱,想自己家里经济不宽裕,就只买最差的菜,不知道胡萝卜是好东西。我大概到大二才真正学会在食堂买菜,既经济也不会在课堂上晕倒。

首先接触的是辅导员,买卫生纸都要向他请示,后来同学们都不去打扰他了,据说他经常约某个女生去他宿舍谈工作。我现在知道新区辅导员也都是留校的年轻老师,能够理解。也许那是谣言,但我真的不喜欢当时的辅导员,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式,我觉得我除了饭吃得没他多,将来不比他差。不管怎样,我心理有些扭曲。同学们渐渐地互相熟悉了,少年班和强化班编在一起,年龄差距有三、四岁。强化班学生在看名著,少年班学生还拿着同学的内裤搞笑,因为那上面有没洗干净的精斑。

班主任是一位年纪较大的男老师,身材高大,总板着面孔,我们后来总结他人不坏,毕竟对待少年班学生除了师生关系,他还要起到一半家长的作用。第一次班会,他说:我们这个强化班都是状元榜眼探花,将来你们都是学部委员(即现在的院士),我们这里最差的学生回到各系普通班也是尖子。他一个星期过来看我们一次,我还不懂得同他套近乎。

我们和建筑系编在一个连,和女生连编在一个营。我们军训完就要到本部学习,所以抓紧时间去体味新区的生活。生活很简单,除了谈恋爱,都是正事,如教室、食堂、操场、宿舍都是给人用的。当时我欣赏女孩主要不是气质,也不是性感,关键还是容貌。可是清一色的绿军装除了能分出高矮胖瘦,就只能看是不是长发披肩了,这也很奇怪,当时我们都喜欢长发,其实宝洁公司的广告还是后来才出现的呢。有时去食堂的路上看到长发的,会自发地加紧脚步,赶到前头来个狮子大甩头,91级让人吓了一跳失声叫“唉妖”的不多,但对我们来说,人家都是大姐,鞭长莫及。而且我们在新区的日子不多,万一哪个女孩真的喜欢了自己,以
后隔着一条江麻烦。思无邪也!

最难忘的是那年在新区过的中秋节。


2

我常常拿明月没办法,不知道怎么写。中秋的明月,中秋的清风,新区静静地倚在静静的丘陵之中。那天晚上要开联欢会,第一次离家在外过这种让人牵肠的节日,晚饭都没心情去食堂吃,就在宿舍就着白开水咬老师送的月饼,在家的时候从来不吃月饼的我竟连手指上的香油也舔得有滋有味。

联欢会上姑娘们换下飒爽的军装,都作了精心的化妆,我们这些小家伙也看得目不转睛。当时我的记忆力还没有练好呢,所以事后也没有其它人那样说得头头是道,况且那天团长夸我立正的军姿好,我的那点虚荣心或多或少迷蒙了我的审美能力。

四系的女生既多也活泼,表演的节目也不错,我们都很自豪,因为当时强化班由四系代管,我们就常常当自己是四系人。我也偷偷地看了看计算机系的女生,第一次懂得什么是气质,至少不是托着下巴挤眉弄眼。

本连的节目是压轴戏大合唱,我个子矮站在后排的凳子上,因为人多太挤,我一直是两腿悬空被建筑系学生架着,一曲唱罢,胸隔膜疼得一踏(糊涂),大家一高兴,我被丢在了地上,煞白着脸踉跄了好几下,女生后来传闻我幽默。

但我不知道,我们很快回到本部,进入正式的学习生活。建筑系的女生比例大概仅次于外语系,很多课程我们都一起上,我不敢奢望风花雪月的事,但我给她们起的外号得到一致好评。真想不到自己进了大学,放了很多心思在女生身上。

强化班一周要上四、五十个小时的课,班主任觉得有意思的都得上,而不是说要“有用”,毕竟我们都是学部委员的苗子。

第一堂课是数学分析,老师是复旦毕业的,是来东大后上的第一堂课。我正是根据他当时的住宿环境杜撰了“回首兰园 - 教工宿舍”那篇文章的。他的开场白很温馨:同学们,南京的气候很独特,大家要记住“春捂秋冻”的道理,不要生病。我一下子觉得自己还是十六岁的花季,还是豆蔻年华!有这样好的老师,象交心的朋友。

可是不久“上大学”的新鲜感被繁重的课程驱逐殆尽,我还没弄明白去新街口乘几路车呢,就期中考试了。

考试成绩还当堂宣读。我真恨自己那次英语考了全班最高,因为我英语并不好。当时的英语试题好象主要是考单词,我正好在练习记忆力,凑巧了。可是下课后,放学的路上,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句话:没想到我英语那么好居然考不过一个农村来的学生。我联想起军训的班长、新区辅导员,顿时觉得我面对的东西竟是这样令人失望。我对大学的所有美好幻想似乎都成了某种讽刺。与城市的学生比,我有许多不足,比如计算机,第一次摸到键盘我根本不可能想象今天能一分钟打150个汉字,还是拼音方式。最大的问题是,我不知道从何来弥补巨大的差距。同学可以说自己
古今中外的名著没有没读过,我还津津乐道于“环球旅行八十天” 的小人书。我的英语听力也不好,跑到外文书店想买STEP BY STEP又有些舍不得,收听敌台还不如不听,最多能听出个“吾尔开xi”什么的。

偏偏这时同读少年班的老乡师姐非要我答复:是不是觉得东大不好?巨大的失落感一度使我认真听讲,但考试成绩只能算中游。我进而迷惘:我的大学啊,我将何去何从。

可是与同学在一起的日常生活又给了我许多乐趣和信心,毕竟我的智商不是那么悲惨,毕竟我是小混蛋,在与我那些昔日的同学共同渡过的四年强化班生活历程中,值得回味的东西一千另一夜也讲不完!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来自南京一所牛校,乍看那模样像拾荒的,也就是不修边幅。整天背着一脏西西的坏包,里面都是TOEFLGRE和什么GMAT的资料。对大一的我来说,出国考试太遥远了。他夜里常常失眠,在上铺滚来滚去,其它人私下里说他在自慰,我不信,他不是那号人。天亮他比我起得早,下床不用梯子,也不先踩到桌子上次第下来,他几乎都是滚下来的。他承认自己小脑他妈的有问题。他那双皮鞋穿了四年,脚气也在里面四年,他为了省钱,只用东大医院那种难闻的药水,不知道达克宁。我有点怕他,脚气这东西长在脚上只需吃胡萝卜。要是传染到其它地方,病名就难听了。后来他经常喝脑力静药水,专治神经衰弱。宿舍所有人都学他去找医生开这玩艺喝,属于补药,没有副作用。我当时是这样对医生说的,东大医院的医生都是老太:我头疼。

感冒了?

不,睡觉不好。

怎么回事?

失眠。

课程紧吗?

强化班的。

瞧你!没本事装熊偏偏上强化班,多大了?
16

你看你!何必呢?是不是要开点脑力静?今天碰到好几个了。

就这样,接受一顿数落可以换取一瓶补药。后来我哥告诉我那一瓶的营养不及一碗绿豆粥。

睡在我下铺的兄弟是沾满灰尘的鞋袜。

期中考试以后我已经发现自己对学习有些厌倦了,我觉得学部委员不是这样培养出来的。起初的反抗是上课不怎么听讲,然后是作业全找参考答案。关键是我要调整心理,我不是什么天才,但也不能容忍令人窒息的学风磨灭我少年志气。这话是今天说的漂亮而已,当时我根本没想到具体是什么不和谐。

我喜欢寒冷的晴天和室友躲在宿舍里听学唱“与往事干杯”,我喜欢下午二节课后到八舍篮球场打球,尽管他们说我投篮姿势象女人,我还是喜欢闻满身大汗的腥味的,我喜欢星期天约几位同学到鸡鸣寺吃素面,猜测服务员到底是尼姑还是和尚,我喜欢东大自己设计的明信片,那极限照片上的景物我从未见过,但每一位收信人都说
东大校园很美。

我想早点期末考试回家,可是一想到要排名就犯困,中学时我很少排出前三名的。而且强化班在学校里知名度很低(现在不同了),好象谁也没把我们当回事。

少年班特别的地方就是每天有一杯牛奶,起初是食堂负责煮,早操过后用饭盆去打,因为是自己用勺子舀,份量很难掌握。每次早操音乐进入“整理运动”后,我们的小腿就开始绷紧准备赛跑,谁先到谁可以舀得多一些,去迟了就没有了。正因为此,后来干脆改成每天一人一瓶酸奶。

牛奶不等于成绩就会好,少年班学生明显受累于强化班学生。班主任请了早几年的师兄师姐介绍经验,比如18岁去斯坦福的周求真,会打爵士鼓的周凌翔,还有生医系的女生。我发现他们都不是死学,也就是找到了认同,我又重新燃起作学部委员的希望。

是的,死学是不行的,死管是不行的。

 

3

少年班的牛人散落在世界各地,当年的教务处长如今的副书记李延保老师的兜里常有从海外寄来的信件,感谢母校云云。李校长早年负责少年班,他是教数学的。我觉得少年班应该以数学系或物理系为主。最近我同一位87级少年班学生一起出差,他好厉害,10位数字以下乘法三秒钟就出来了。

可是少年班是黄鼠狼的老鼠后代,到俺们那一届,此等“天才”不多了,再加上与强化班学生编在一起,年龄、性格特征都很不相同,少年班学生更吃亏一些。我就是常常因为天真,一个人数自己的泪珠。我在数理方面确实有些思维发散,但从小就不重视文化修养,说白了就是有点大老粗。所以,生活在我眼里往往是抽象的线条,如果中学时还有老师的夸奖支撑着,进入大学以后,就没人疼了。我常常一个人月下徘徊,漫步在文昌桥宿舍区,踩斑驳树影,希望找到一点美的熏陶。

我大学期间很少上晚自习,也很少在宿舍看书,但从来没有打游戏,没有看过卧龙生那些哼哼唧唧的黄色小说,连录像都很少看,知道大活还是很后来的事呢。那么晚上干吗呢?装神弄鬼?不是的。

我在想,怎样重振东大雄风。

当时东大乃至南京都是死气沉沉的,记得八十年代东大的舞厅是南京最多最好的,可是后来出了事,就一个也没有。大礼堂每年只有校庆用一次。92年元旦是我们第一次在学校过新年,邻舍白天准备了酒菜晚上聚餐,我们只好流口水,怪自己不够细心,半夜出门想买点酒,一二一跑步走到鼓楼,到处是黑灯瞎火,好不容易在一个旮旯里买到一瓶葡萄酒和几包花生米,回到宿舍已经没有了心情。

我当时还没到18岁,但有过一过真正的大学生活的需要,有女孩给我明信片写什么:“月圆是画,月缺是诗”,我骂她是小尼姑。我不想早恋。少年班有特别班费,班主任吹牛说只要我们不谈恋爱,他会去请南京最好的交谊舞专家教我们跳舞,在这一点上我现在还有些恨他,他拿我们当孩子哄呢。我现在连伦巴都不会。真正实现的不过是郊游,但班上南京人特别多,他们对游玩南京兴趣不大,所以没什么意思,
现在偶尔翻翻相册,看到寂寥的几张风景点合影,真有些难受。所以那些无事可干的夜晚,我到文昌桥宿舍门口的杂志摊上买“女友”回来阅读,自己觉得没什么,上面那些文笔优美的感人故事我一辈子都编不出来,我他妈的就会低级趣味。可是同学都偷偷笑话我~~~东大人似乎对集体活动很不热心,各忙各的,什么体育比赛、文娱活动参加的人都很少,到现场也是大眼瞪小眼,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没意思”。我当时经常一个人躲在宿舍里用针扎桌子,忿忿地嘀咕:我承认我天真行不?可是成熟就是世故吗?就不能调皮一下?我当然要告别少年,可是为什么要以老成作代价呢?

我不知道成人的游戏是什么?上床?

不,这是文昌之地,这是成贤之所!

我的宿舍里除了南京人就是生医系的同学,周末只有三个人,他们两个都有艺术家或哲学家的气质。少年班这一位长得奇漂亮,睫毛跟女人一样长,双眼皮,皮肤很白嫩,但奶油得恰到好处。强化班那位面无血色,也跟很多女孩一样,军训的时候晕倒过好几回。前者会唱歌,后者则更擅长思辨。毕竟强化班学生阅历多,他说要把图书馆里所有人文书籍都一遍,“所有”得打问号,但他确实是博学的。记得我们
在大一的时候,就激烈辩论过:人生来是否平等。可以想见,这位慕韦钰大名进入东大的多情才子是不安于东大的沉闷的,强化班尤其沉闷。如果撇除部分排名上的失落因素,他对东大的不满是最激烈最持久也是两年强化班学习阶段唯一同班主任对抗的一位。今年他终于拿到去美国的机票,临走,我向他道:一生平安。我常常奚落他的偏激和理想主义,但是他使我懂得,怎样成为学部委员。
不是说要成为学部委员必须偏激,但理想主义是必要的。也许是天真长大了,我发现什么都要自己来创造,首先必须改造自我。如果我在网上发表的是积极的健康的文章,我就能看到东大有BBS的那一天。当时我就是一点一滴地去发现,发现自己的不足,发现我能从东大获得什么,我发现我必须强调“东大就是南工”别人才刮眼睛,我又发现东大人的自卑是自己造成的,是韦钰时代形成的,我发现我还不会谈古论今,我又发现图书馆三楼的书我没读过几本,而自己有的是时间,我发现东大的校园处处是芳草,我又发现自己的心灵是何等的干枯,需要美来滋润,我发现所有给我们上课的老师都是诲人不倦,我又发现东大紫气东升祥云笼罩,定有美好未来。

我发现自己真的天真,勤奋才是到达理想彼岸的芳舟。不过,我必须根据自己的特点和需要自由发展,而不能受制于人。因此,课堂学习退居到次要位置,我大量逃课,除了在宿舍睡觉就是游览南京风光。正常大学毕业要求180个学分,最终我学了270个,其实很多课根本没去听,书本理解了考试都没问题。当然也有个别老师不够意思,上课讲的和考试考的书上没有,那不是我没学好,是他没水平(我已自杖)
这就是我的大学学习生活。我的大学爱情生活不足挂齿。我的大学文学生活等于零。我的大学思想生活丰富异常。

我爱南京,喜欢我的姑娘都说南京是好地方,可惜她们都已香飘四野,投芳异乡。

我爱南京的生活,因为常常同学回到宿舍推门时要被扫帚砸一下。我一脸的严肃,尽管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爱南京的秀丽风光,特别爱九华山,早年看到东大的宣传画,那只大鸟俯瞰到的地方是包括玄武湖的,真令人向往,虽然后来有些淡淡的失望,丝毫不影响东大学子将她写进回忆的篇章。独立九华山头,没有紫金山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气,没有燕子矶上“大江东去”的感慨,没有深秋栖霞“看万山红遍”的激扬,有什么?有内心的宁静独白,有皎月的湖中倒影,有都市的细雨情话,有古墙的芜草青苔,有乡愁的随波荡漾,有远寺的晨钟暮鼓,有~~~(腰疼了)

我爱南京的丰富文化内涵,也许我至今还不能把握,是苏童与我的擦肩而过,是历史博物馆的端庄儒雅,是秦淮河两岸的白墙青瓦,还是主持人谢阳的洋洋洒洒?

我爱在不上网的时候置身校园置身南京城,细细品味,细细品味那些实在的抑或是虚幻的,轻松的抑或深沉的,什么?

我有时甚至爱作新词强赋愁,由同学小胡嘲笑,他的诗都是“夕阳醉了”什么的,我的诗里都是身披蝉翼的仙女,比他叫座。

就这样,大学的前二年我以低调的抵抗躲过了强化班对我“才华”的扼杀,我的成绩恰恰扶摇直上(纵向比较而已),在专业方面,我研究不深,但涉猎面比较广,这部分得益于强化班电类的系别多。不过,我必须十分遗憾地承认,我已经没有入选学部委员的可能了。人常说干一行象一行,我是西瓜芝麻都脱敏。

 

4

东大不是死的,正是因为东大有很多优秀的老师,我的自由天性没有被磨灭。大学物理叶善专,信号系统夏恭恪,数字电路丁康源,唐诗宋词王步高都是长年受到东大学生欢迎的好老师,他们凭借对所教课程的深刻理解,交给学生好的思考方式,而不是条条杠杠的死知识。我觉得老师有两种,一种能让所有学生考及格,一种只有牛人考满分,大多数人不及格,只有后者能教出大师级的学生。问题在于东大能教出大师的老师太少了。

大三我进入九系学习,一下子就能感觉到与强化班的显著差异,要么是满嘴方言,要么是故弄玄虚口口声声:“今天我讲的内容你们都不可能听懂”,要么是考前漏题。当然,九系有好老师,如金远平、朱一清,只是他们的课程是基础课,我都没上过。

因此,我逃课成了家常便饭,去上课也是坐在最后,谁也看不到我,我也只能看到所有人的后脑勺,而屁都朝我来。

也是到了大三,我才意识到东大、九系以及所有我要面对的东西将影响我的一生,学部委员没戏了,振兴东大还轮不到我。我该沉沦还是奋作,是个问题。

优秀生要选择导师,而我对系里的情况不甚了解,就随便挑了个名字好听一点的,且他的研究方向是计算机网络,好象有点意思。那是93年,东大是全国少数几个能连上INTERNET的点,这也是后来华东北网控中心设在东大的原因。当时只有一台机器能连到网上,就是我的机器。我利用它研究了UNIX,没有BBS,我只好玩玩FTPTELNET,应该说是大陆最早的黑客了,我找到许多UNIX的“洞”-不便详述,再说我都是非破坏性侵入。

可是不管怎样,本科生的科研水平老师是不太放心的,最多是跟着研究生做点杂事,查查资料什么的。于是,我重又努力去实现成为中国21世纪文豪的梦想。图书馆三楼基本没有什么书能再引起我的兴趣了。本能中性和暴力的成分逐渐主导了一个18岁青年的思想,他空虚,他无聊,他寂寞,他望星空,他寻求信仰,他的骨头咯吱咯吱响,要成为完整的人。他就是我。

东大这片天空我伸个懒腰几乎都要把她撑破。我常常赤手空拳地在宿舍比划,嘴里念念有词: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说前面两年我成功地改造了自我,那只能说是被动的;这时面临的问题就是怎样渡过在东大的后两年,我对上研没有准备,但也不能碌碌无为。一时间我很迷惘,作为东大人的自卑此刻真的开始显性地作用于我,我打嗝会被认为不懂礼貌,可是XX大人打嗝别人会说他有艺术细胞。

所以,我的突破口就是去把握东大,我朝夕相处的东大,东大是个问题,我可以试着解答。答案出来的特快:东大没有想象力。
我对东大的不满起初是无意识的,后来意识到了也是含蓄的。说她死就是说没有活力,活力就是想象力,好奇心。现在的大师基本都是跨学科跨出来的。韦钰是,顾冠群也是。但是,在他们那个时代,能见到的计算机大概就是开关电路,想怎么跨就怎么跨。我们这个时代真正的科学已经很宽广了,再加上气功八卦之类的科学,真不知如何是好,也许从东大学点本事,比如我学过汇编语言可以搞硬件,学过JAVA可以唬唬人,也许就安心一辈子了,东大也问心无愧。可是东大不是人,你能拿东大怎么样呢?

大学的学习完全靠自己,她只是提供方便,东大的图书馆比别人小,但比东大小的更多,东大上网不方便(NOT NOW),东大自习教室拥挤,东大洗澡不方便,东大校园没有可以弄骚的景致,东大~~~~东大偶尔也会请余秋雨什么的来做报告,东大偶尔也能主持国际会议,~~~~可是这些东西都是外在的。

大三,我,决定:不学了。
很难去写大三到大四的生活,那段岁月是我拿青春开玩笑的岁月,我配戴东大的校徽,干了许多不是学生干的事,离文豪的目标越来越近。

也正是从93年开始,东大出现了回升的势头。各项事业蒸蒸日上。也许是受了93级录取形势特别好的鼓舞,我们这些小前辈顿时感到后面有一股强力猛推了一把。

第一件创造人气的事就是正常开放修建好的大礼堂,接着所有的活动场所都正常开了舞厅。学习科研以外的设施往往恰是一所大学魅力之所在,比如南师每到周末,那人山人海跟建国35周年的天安门广场一样。如果除了教室宿舍实验室,四下里找不着人,六百亩校园不成了梅朝风练九阴真经的荒谷?

不过我没有及时地捕捉到这些变化,而是完全进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或许就是气功。我更喜欢在校园里散步,一个人或两个人,有时买一盒美登高冰激灵,我喜欢从东门进东门,躲过每一片梧桐落叶,似乎害怕被它们砸破头,我喜欢在中山院的草坪上坐一会儿,又极不耐烦的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我还喜欢仰视礼堂的圆顶,北方的天空刚刚走过一颗静悄悄的流星,我喜欢绕操场跑两圈,出些汗再坐在六朝松下的石椅上倒鞋里的沙石。那些晴朗的黄昏,我似乎已经久违了书本,除了WIN NT技术内幕,那些晴朗的黄昏,我远离书本,离忧伤却更近了。

我怀疑自己这种诗人状态是男人介于成熟和幼稚之间的缓和,我相信的却是此时的我要注定将自己的前途命运完全与东南大学融合在一起。对这位初恋的情人,我刚刚开始触摸她的灵魂。我柔和地挑剔她,却已不能阻挡我对她深深的爱。她的涵养是那样淳厚,我永远不懂得品味,可是她的灵秀又象磁石牢牢吸引我浮躁的心。我总想走进她的深处,去感受她跳动的脉搏,可她散发的清香又似乎在拒绝我的鲁莽。
人常说:爱,也就是性的泛义,是人类一切创造的原动力。我觉得至少在文学圈子里如此,作家或多或少有些变态,不然不可能将那永远说不清道不完的感情玩弄得那样令读者牵肠挂肚,可是什么是变态,实话实说?

我对东大的爱早熟于大学三年级,可是当我强烈地感觉到时间所剩无几时,我已无法再找到那强烈的求知欲,什么文豪,什么学部委员都是次要的了。

每天早晨都要到小营操场做操,那时我们已经搬到十一舍,算是近的了。可是我懒得从床上起来,而且我们听不到广播台那恶心的唤醒曲,因此常常是脸上挂着眼屎穿梭在伸展运动的音乐和那许多人伸展的双臂中。似乎与学校联系的一切事情都令我反感。

我就这样开始一天。翻翻课程表,没什么可听,吃完早饭回到宿舍倒头便睡。空虚的时候,如果不是饥肠辘辘,或身单衣薄,只有一件事可以操劳-LOVE

从十一舍的六楼,借助简单的望远镜,十三舍就可以尽收眼底(郑重声明:文学是虚构,如果谁读了“东大七年”犯错误,本人一概不负责任)。我到校东的理发室锔了油,买了一瓶雅黛,电动梳,洗面奶,子弹头内裤。我还到吴良材换了一副眼镜。我成了体育馆健身房第一批会员。我两个月换一双皮鞋。我出门都是打的。我对着镜子练眼神,最勾人的那种。我说话都是骂骂咧咧地。我在床头放了一本“忏悔录”。我开始学抽烟,学不会,但会刁烟。可结果我还是个小孩,现在好象还是个小孩,因为我的有关爱情的文章令同事难以置信,just let it be~xixi

东大的校长换成陈笃信教授,外人都不太熟悉。我也没放在心上,我到处找乐儿。那年玄武湖有焰火晚会,其实在宿舍就能将就着观赏,可是我们还是买了五块钱门票挤到九华山公园的山包上。现场真可谓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我在最底层,结果浑身被一个小孩的尿浇个遍,秋风乍起,那丝旺盛生命透析的暖意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面对他年轻漂亮的妈妈,我只能微微笑。他的妈妈真的很漂亮,如果说
三十几岁的女人都算得上有气质的话。她很丰满,似乎能宽容一切,连同我的饥渴。我真想将手中的相机变成手枪,做一回少年维特,只为了大我二十岁的某个女人。那种冲动是纯粹的。跟东大七年几乎没有关系。

那时,我对女生的观感发生了很大变化,所谓气质占据了越来越大的比重,也是对气质的空洞追求,以及校花的瓜分完毕,我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荒原上的困兽,爱的理念竟变得异常畸形。

我发现在东大这个寡女众男的小社会里,因着男权至上的大环境,性爱走进了很大的误区。那许多动人的故事,那许多惊心动魄的场面,至今还影响我这个小孩的爱情观。

到如今,那些爱过恨过的老同学依然神秘地向我讲解他们的经历,有呼啸山庄的冷雨,有塞纳河畔的钟楼,有潇湘馆里的诗情,有我心依旧的沉船。

到如今,我一如过往的天真,坚信真爱的到来,很遗憾。

东大每天都在发生喜人的变化,眼看到大四了,同学都开始复习考研,我还在写我的第一部小说。突然地,某一天,我发现我的大学我什么都没学到,难道只是学会了沉默?

沉默是那晚的天桥。我十九岁面临择业还是深造,何去何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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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沉默教会思考,站在一头挑起珍珠河畔的冷月,一头连着东大学子的宿舍的天桥上,我把自己交给头顶的暗夜,金秋的风,我看着橘黄色的路灯消失在尽头,穿梭来往的汽车亮着大灯,喧嚣地拖曳着流光,让不知名的昆虫欢快地飞舞。我面对的是从来没有心理准备的问题,也许将荒废这惨淡的一生。

这所大学也许将永远是我的萍水相逢,四年好比擦肩而过,难道我仅仅从这里学会成人的虚伪,做作,矫情,世故。我的天真,我的自由呢?

我糊里糊涂地申报保送研究生,批准以后考虑到出国比较困难,同意硕博连读.应该说这是一条确定一生从事科研的选择,但我显然没有完全做好心理准备.进入实验室以后,发现我们国家的研究都是以消化吸收为主,进一步的深造无非是增加一种经历,最终取得一张文凭.但这些仅仅是自己的看法,通过与师兄的交谈,我发现大家对这种现状的认识似乎是雷同的,但也有人将它看做是一种生存的方式,除了干这些还能干什么呢?很多场合,没有自己的选择机会。

从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到顺手牵羊弄来不费吹灰之力的上研机会,我的沉默寡言更进一步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过面对现实,面对挑战,而是局限在个人制造的情感思想困境中,我从来没有实实在在地做过什么。我对东大不满吗?我曾经想过要自己去创造一切,可是四年了,我的进步太小了.数模队几次三番要我加入,可是我一想到我的宿舍已经有两队六人被选拔参加国际比赛,我又退缩了.我不愿与别人挤在一起.可是,除了数模队本科生也没有什么其他途径体现自己的价值了.班上还有参加全省大学生辩论赛的呢,可是我的口才和文化都远不够.

环顾左右,少年班学生与强化班学生的差距已经明显拉开.很多人沉迷于游戏机房,还有就是无所适从,考研的还有人只考180.我因为没有短期前途问题,就象空中随意飘浮的芥末,隐约散发人性的气味.这时候,影响我一生的经历开始了.
东大每年要招收许多专科生,说白了就是自费生。他们当中有很多人能抓住进入重点大学的机会勤奋学习,迎头赶上,但也有很多是已经变质的青年,他们面对与本科生的差距心理上往往还会产生进一步的畸变,那是自卑孳生出的反叛。

我,一个虚荣被空想击得粉碎的保送研究生,对空闲的大四亦步亦趋,这金色年华即将逝去,可是谁也不能阻挡时间的奔跑。可是,苦思冥想只会给恶之花以土壤,哲思和理性幻灭,天真和自由只可能去尝试另一种存在。

他是我老乡,童年的伙伴。他向我讲述了他灌醉女友获取贞操的经历,大概是他高中的事。托人找关系,他进了东大专科。在我的印象里,他是后进生,留了很多级,他在东大的出现令我吃惊。由于时间的自由度,我开始有目的地选读深奥的专业书籍,算是对研究生阶段的准备。对这位老朋友,我懒得花时间去交往。但是他对我的兴趣很大,他告诉我男人必须会抽烟,他还告诉我怎样从步姿判断一个女生是否处女。我笑了笑。

我知道世界对不同的人是不同样的。我知道世界对不同的人是不公平的。他请我陪他一起去南师大泡妞,他会很自豪地说:这位天真是我最好的朋友,将在东南大学读博士呢。尽管他泡上的女孩对他说:这博士大智若愚,他也原话转告我,我一点都不难过,愚人特别喜欢别人的高帽子。

我感到自己已经很不对劲,但又觉得自己必须去看看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既然我大学前三年接近失败。东大这时成了我的招牌,至少在南京,我可以在东大后面预支“博士”两个字骗到一点什么,骗到什么呢?

我和他常常一起逃课穿梭于南京各大高校,感受别人对东大的敬意。我们经常到科技会堂的七重天舞厅渡过整个夜晚,在那里我看中一个东大女生。现在我也不知道喜欢她什么。我说:她有男朋友了。他说:抽完这根烟,她就是你女朋友了。

于是,他策划了我的初恋。最终是武力解决了一切。我什么也没得到。为了跟女孩套词,倒是读了不少琼遥的小说。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令我吃惊,我一直想成熟起来,象个大男人。但在东大,我只能是个小孩,十三舍跑断腿也没有用。

我渐渐发现,他的大学只是一个匆匆的驿站,将来他可以靠着东大的文凭飞黄腾达。所以,在与他厮混的那些日子里,我对某种东西的眷恋越来越深,不再是我的天真,我的自由。
是什么让我沉静?是我的总结,我总结我到大学快毕业了,才发现我追求的天真自由恰恰使我失去了自我。是起初对东大名气的失望,是入学时遇到的不快经历,是强化班令人窒息的管理,是东大人对集体活动的不热心,是南京这座古城的不可捉摸,是灵魂堕落的老乡朋友,是的,是这些曾经使我灰心,使我这颗年轻的心一边要按捺无边的虚荣,一边要躲避命运的抗争。可是,是什么让我沉静。眼看要毕业了,离别的气氛越来越浓,从三月起,我们每个人都轮流请同学吃饭,东大周围的吃遍了,就跑到四川酒家、高楼门,甚至到金陵饭店喝下午茶。到离别了,才知道相聚之不易。到离别了,才懂得同学间的真情是多么可贵。到离别了,才明白自己已经是东大人,终身无改。到离别了,才读懂知心朋友的眸子,恨强化班,恨东大!

是恨,恨时光太匆匆,我们没有来得及欢歌夜酒,离别就在眼前,恨没有过的天真,没有过的自由,强化班人人各自为政,大学四年住在一起,同学友情却很冷淡,是理智淹没了情感?

不,我们还有三个月,还有两个月,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星期呢。是的,青春的花开花又谢了,站台上的眼泪留给谁?

一天深夜,四系的主要人物男男女女,横七竖八地盘据在文昌桥宿舍门口的空地上,一瓶瓶地灌啤酒,砸酒瓶,灌不动了,就砸满瓶。他们都是比较成熟的,由于四系的特殊性,作为四系的学生骨干,在东大都是风头浪尖的人。我站在十一舍的窗口注视着他们,失眠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他们为什么那样伤感,那样留恋。因为在东大他们渡过火热的青春,在东大他们懂得社会的复杂,他们已经从复杂中学会面对复杂。我站在楼上,注视着这些大学毕业生,撕碎梦想,让天真自由见鬼去了。

我喜欢唱“同桌的你”,不是因为哪段恋情,只是因为对某种东西的眷恋。她让我沉静。

我将留在她身边。我将永远珍惜她。理解她需要四年已经是不小的代价。

 

6

我开始关心东大的每一件事,因为是她让我沉静。

我喜欢看低年级学生贴的海报,他们的足球队又赢了!我喜欢东南大学报,特别喜欢闵卓老师的文章。我喜欢冬的雪,以及女生堆砌出来的调皮的雪人。我喜欢每个周末的人文讲座,特别喜欢南大潘知常老师的美学报告。我喜欢大学生活动中心的馨苑茶座,不用卡拉OK,那天的心情就会很不错!我喜欢东大有关新成绩的报道,参加校园十大新闻评比还得了奖。我喜欢前工院的教室,环抱绿草茵茵的天井。我喜欢礼堂门前春天的玉兰,中秋的桂香,还有有点讨厌的悬铃木。我喜欢清晨披着朝阳,在校园里跑步。我喜欢一个人坐在树丛里的石椅上,背诵日语课文。我喜欢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每次进去还要装作研究生的样子。

我抓住了她,所以我能明白远走高飞的同学为什么一次次深情的回望。她抓住了我,我已不是少年。

进入研究生学习阶段以后,重又面对严格的作息制度,我还有点不适应呢,毕竟大学后三年我没怎么安心上过课。我认认真真地补习,补英语,补专业基础,象大一一样,教室、食堂、宿舍、图书馆四点一线。沙塘园这边都是研究生,有些已经工作多年,他们不管是有什么样的奋斗目标,都孜孜不倦地工作、学习。每年的911杯足球赛应该算是研究生最主要的体育活动了,四系总是拿第一,九系也有角球直接入网的高手,但成绩不过第二名。大家对食堂很不满,可是研会交涉过多次,也不见好改。研一的元旦,就是利用食堂举办过一次联欢会,墙上贴了很多谜语,猜中得奖,幸亏我进去的时候大家基本已经猜完了,呵呵。虽说是大人了,研究生也都很活泼的,大家随着迪斯科音乐纵情跳跃,我一听到交谊舞的音乐就龟缩在墙角。研会是轮流坐庄,这两年四系不再霸占主席职务了,早年竞选主席倒是挺有趣的。

(说实在的,写这个东大七年,我忍不住要调侃,与我的心态有关,可能是普通的事情也要榨出点“幽默”出来,我想尽管是回忆东大这样严肃的事,一些轻松的荒诞的做作还是可以接受的,我忍不住。从进大学起,我就觉得很多人在使自己成熟的方向上搞错了,成熟不是世故,所以对大学生很多模仿大人的行为感到很有趣,比如学生组织竞选首脑就非常滑稽,说白了,是小孩搬家家,可是不搬呢恐怕也永远长不大,是个问题。东大的学生组织要革新!看看清华北大吧。)

研二我接手一个遗留项目,老板寄予厚望,我也是夜以继日苦干,好在我能把它干出来。同时也开始撰写学术论文,俗称灌水,就象网上文章一样,有真功夫,有哗众取宠,有垃圾。由于是硕博连读就没考虑出国的事,所以除了项目和文章,就无事可干。家里催我找对象,放眼沙塘园,我一点胆量都没有。平时还是出去跳舞,偶尔到礼堂看电影。想到珠江路打工,被人家骗了,再没敢想打工的事。正好研会组织研究生文化节,有个活动就是“我的导师”征文,那时我不会写文章,所以1500多字用了70多个成语,得了二等奖。后来导师申报院士的材料里,成语是我的子集。我还参加了摄影比赛,把一张最差的送了过去,是一个老外在专家楼门前打太极拳被我拍下来了,那天天气不好,曝光一塌糊涂,时间长了,底色变成暗紫色。估计响应者不多,没听说评奖,总之后来我看见我的那张照片贴在沙三舍门口的橱窗里了。班上的同学很奇怪。呵呵~~~
说起学生组织,也不是某几个人的问题。首先,东大的学生似乎对社团活动不太热心,各忙各的;其次,学校管理部门对学生组织限制管束太多;再者,并非真正有才能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干部能进入校会。记得在清华看到一次足球赛,交战双方的系领导亲临场地,两面系旗迎风招展,同学也是热情高涨,敲锣打鼓,气氛热烈,我一个外校学子,身临其境,也不禁浑身热血沸腾,联想东大之死气沉沉,更有感慨万千。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我还不透彻,在“喧哗与骚动”中,我提到“江南文化”就没再铺议。如果以江南文化来解释东大的缺少活力似乎有些牵强,但南京这边的学校气氛明显与北京不同是事实。

南方人躲在自己的屋里,半个月拎出一只玲珑别致的紫砂茶壶出来,北方人也许就是每天晚饭后,捧一泡满好茶的壶,出门吆五喝六,“哟,二大爷,您瞧这是正宗的宜兴紫砂茶壶,嘿,您还别说,江南的大老爷们说话都是娘娘腔,看见花裤衩红半边脸,做出来的活儿还真不赖呢。”东南大学计算机系机械系自控系挂靠单位北京第一机床厂获得SME领先奖,所谓工业界的诺贝尔奖,媒体上的宣传却造成那是清华功劳的误解。

说一千道一万,进入研究生以后,随着我自己的成熟,或者说因为自己强烈意识到前途问题,我对东大的过去和现状有一定了解以后,我开始思考更深层面上的东西。不管怎么说,一所学校的教学科研水平是硬通货,虽然其它因素有重要作用。比如有人就说她令人窒息,言下之意是否屈才了呢?

不管是个人还是集体乃至国家,落后不要紧,志气不能丢。中国现在能跟人家去打仗吗?不能,那也不能告诉别人我们的武器还是五六十年代的呀。有很多人出国留学最初动机显然不是为了报效祖国,说是为了个人算是好听的了,有一些就是对中国失去了信心。可是,很多人后来还是觉得中国是他永远不能从情感上抛弃的根,一旦有可能还是要为她作贡献,至少也要为她争光,自豪地说:我是中国人!同样,为什么东大学子在校的时候这也不满那也不满,可是一旦离开这片净土,又会深情
地眷恋呢?

严谨求实,团结奋进。东大的精髓就是“求实”,东大的弱点就是“自卑”。这自卑源自何方?南工在八十年代恐怕没把浙大当回事吧,那时还是相当辉煌的,可是为什么浙大提出十年超清华的口号,东大将校名一换就元气大伤呢?是辉煌的历史蒙蔽了必须“奋进”的严酷现实。
从本三优秀生开始,我就师投顾冠群教授从事计算机网络相关课题研究,明年即将从他手中接过东南大学博士毕业证书。他早已名满天下,长年手上的项目有三十个之多,因此他不可能对每一个学生进行身传言教,但做他的学生我一生无悔!

他第一次与我们谈话就讲:我们是东南大学的人,所作所为就是代表东南大学,我们东南大学计算机网络这块牌子之所以不倒,就是因为从东南大学计算机网络研究室出去的人都是好样的!我的思想里永远有四个字,就是:比、学、帮、干。

最近一次他从校长的繁忙事物中又抽空开了一次研究生碰头会,内容与四年前一模一样,而且增加了一条:竞争已经很厉害了,我们必须瞄准国际一流水平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我的研究生也必须在刊物上至少发表一篇论文。

其实,顾老师在他四十几年从事科研工作的过程中,无不贯穿着他的四字精神,正因为此,他的成果填补了一项又一项国内空白,为我国在计算机网络和CIMS领域迎头赶上国际先进水平作出了巨大贡献。如果说,今天去总结他的光辉历程,那么就是我们众里寻她千百度的奋进精神在支撑着他。

他常常谈到为国家、为人民、为东南大学、为计算机网络研究要努力工作,但是我们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虚幻的大道理,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证,最好的榜样。

他是有个性的,是要强的,有时对学生的要求甚至是“残酷”的,他也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但什么也不会掩盖他的学者风范和谦虚品格。同顾老师一起探讨科研问题,常能得到新的启发;最动人的是,他难得糊涂时的天真一笑。

到如今,我有机会在此开展我的研究,总结我从懵懵懂懂进入东南大学开始的心路历程,更加懂得一个人生的道理:学部委员都是将小我和大我和谐统一的。

到如今,我们实验室有博士15名,硕士30多人。我们根据项目和研究的需要分成几个小组,在其中引入比、学、帮、干,团结一致,为维护东南大学在计算机网络研究方向的权威出谋划策,辛勤工作。其中我们形成了高性能网络HPN研究小组,周有讨论例会,旬有专题报告,学术气氛非常浓厚,我们将争取打出SEU-NRG-HPN的牌子(副产品就是一个对外的BBS,应该是正大光明的!)

到如今,东南大学有许许多多类似的导师和研究生为将东南大学的学术水平提高到新的境界努力耕耘。他们没有自怨自艾,有的是为国家、为科学事业、为母校争取荣誉的拳拳之心。

到如今,东南大学毕业的莘莘学子遍布全球各地,他们永远不会后悔从东大吸收了严谨求实的为学和做人的作风,他们面向新时代新世纪必将团结在一起,奋进向明朝。

到如今,本文作者即将结束此文,深切感谢所有网虫的鼓励和善意的批评建议,天真感到了一种力量,坚定了自己的信心:学部委员也天真。

 

(说明:此文完成于作者本人进入东南大学学习的第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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