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高考结束了。30年前的1990年7月的7-9日三天也是高考,非常炎热。
上半年,我还在18线的小县城,下半年就跨越千里来到了遥远的大城市,人生因此改变。
与东大结缘
我的高中是洞庭湖区的湖南省南县一中。高考之后稀里糊涂等了一段日子,出了正式的成绩和一本线。
我的语文仅仅49分,你没有看错,就是49分,满分是120分。那一年作文考偏题的比例特别高,但像我这样作文0分的还是很少,我是看错了时间还差一点没有写完。
所幸,我的高考总分在高考地狱之一的湖南,还是超过了一本线30多分,主要是英语物理化学生物这四门课的分数很高。
我们这届是拿到分数才填写志愿。年少时不准早恋,年长时又被逼婚。填写高考志愿则更甚,要在短短几天里,对人生做一个决策,而这往往会影响一生!
有学长说位于南京的东南大学就是以前大名鼎鼎的南京工学院(88年复名),校长是韦钰。我记得中考政治题备考时有一条:韦钰是中国第一个电子学女博士。曾一度有“北有清华南有南工”、“南方小清华”的说法。
学校介绍其实大同小异都看不出什么差别。东南大学的招生海报上,鸟瞰校园有个大湖。其实是毗邻的玄武湖,很多人都笑着说上当了。当年要收费,现在免费了(学习杭州西湖的先进经验)。
当时了解到,东大可能不会收第二志愿报考的学生,最终决定第一志愿填写了东南大学的无线电系和生物医学工程系两个专业,记得还牛逼地写了一个不服从专业调剂。无线电在湖南招三人,生医招一人只我填报,舍我其谁!生医系其实主要还是学电子,但是要学人体解剖学等医学基础课程。
国内市值最大的迈瑞创始人徐航其实是清华学计算机的,负责研发的副总裁黄海涛毕业于东大生医系。迈瑞前副总钟要奇也是东大生医系毕业的,现创业做“自动打针机”(输液泵),估值已经数十亿了。
当年一个传言影响很广,计算机专业供大于求,生物则是21世纪的科学。
暑假是浑浑噩噩过的,去农村参加了最后一次双抢。我一直是农村户口,老家还有三亩多农田。去荷花乡政府开了户口和粮油关系的迁移证明,还带着粮食去换了全国通用粮票!这些票证在随后的市场经济年份里,迅速灰飞烟灭。
成为浦口“拓荒牛”,苦中寻乐
8月底,到南京报到。父亲和我从洞庭湖区坐大巴来到武汉,再坐江轮顺长江而下。一年后,我还从南京逆流坐江轮逆流而上。此情此景,吕纯阳有诗曰:“昨日南京,今朝天岳; 倏焉忽焉。......谈笑自如,往来无碍,半是疯狂半是仙,随身在,有一襟风月,两袖云烟。”
经过了30多小时江上生活,天没亮的时候到达了南京。江轮缓缓经过了1968年落成的南京长江大桥,这是第一座完全由中国设计建造并基本采用国产材料的特大型桥梁。南京”市长”——“江大桥”。当年的作业本、奖状上都是南京大桥的图片,是民族精神的伟大代表。57年建成的武汉长江大桥则是苏联援华工程。
图注:中山码头到浦口码头依然有过江轮渡
从中山码头误打误撞到了东大本部的文昌桥宿舍区,找了个门廊坐等到天明。早上出来很多女生,才发现是女生宿舍(13舍)。
东大本部还要在宿舍区的几百米之外,就是民国中央大学旧址,附近有总统府和明城墙解放门。城墙随便上去,芳草萋萋。黄昏下,一边是波光粼粼的玄武湖,一边是充满人气的南京城,感觉很奇妙。现在整修得很好,却再也找不到那种萧瑟的意境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南京市原名建康,是东晋和南朝的宋齐梁陈的首都。在鸡鸣寺,我勇敢地对一位西方女士喊了一声“HELLO”,她笑着回答:HELLO! 这是我与外国人第一次真正的对话。
第二天,新生接待的人带我们去了浦口山里的新区。经过大桥、泰山新村和一条山间公路,才到了新区。
我们90级是去新区的第一级,美名其曰为“拓荒牛”。新区刚建了第一批的五栋楼,有桃园宿舍楼三栋、教学楼一栋、食堂一栋。道路刚硬化,四处黄土扑扑,正在抢铺草皮。新区戏称为PKU(浦口大学),撞脸北大(Peking University)。
图注:东南大学浦口新区(现成贤学院)教学楼
宿舍是公寓式分二人间与四人间,每人一个小书桌,这是最大的福利了。。后来去本部的宿舍则统统都是八人间,共用一张大桌子。
图注:桃园二舍门口与宿管阿姨合影
我们班的辅导员是吴竹平,他现在是上市公司新南洋的董事长。最近看金庸剧射雕和倚天,总觉得宗峰岩饰演的完颜洪烈和光明左使范瑶有些面熟,原来是有些象他。
军训才二十天左右,同年进北大的则要军训长达一年。我们在毫无遮拦的马路和操场上练正步,晚上叠豆腐块,还看了场007的录像。我们班教官是空军来的汪亚丹,因为与汪鸭蛋谐音所以一直记得住。南京有个名小吃“汪鸡蛋”,是尚未孵出的小鸡煮熟了吃。
在浦口的山上拉练了一次,喊声“敌机来了”,我们就要一窝蜂地躲到树林里去,纷纷猜测谁最可能被“击中”。去靶场100米卧射打五发实弹,我是0环,全打隔壁靶上了,而有人则打了48环。子弹壳则一个未拉地我全拿了回来。痛定思痛,过去二三十年,看到有气枪打气球我都要上,水平不错。
开学后,才知道班上30人,有10人是免试入学的,而且江苏本地考生的分数那个高啊!苏州中学毕业的吴霆曾写过一篇论夸父逐日的作文登在《作文通讯》上,我高中时看过。在我们逼问下,他终于交代,最后一段升华是老师帮了忙的。
我们很快就找到了消遣之处。山里有小龙虾和螃蟹,我们背着“黑锅”去野炊;空军阵地里的高射炮,坐上去转动炮管朝天,军民感情好,还有学生去空军食堂里蹭过饭吃。一个钓小龙虾的小女孩嫌我烦:呆皮!我好奇地问:呆皮是什么意思?
朱自清写《父亲》的浦口火车站离得不远。最近有人提议删除这篇课文,因为朱自清的父亲违反了交通规则。我背着装了馒头的书包,模仿三毛的做派坐上了慢车。列车慢悠悠地时走时停,很多当地农民拿着扁担和箩筐上车下车。这里的浦镇车辆厂生产列车,现属中车。
图注:重回浦口火车站的月台
爬过座小山就可以去东门老街,有很多当地小吃对,有人对“汪鸡蛋”情有独钟。馄饨摊上,学会了南京话:好吃得一逼,还有辣油啊?去东门电影院看过几次电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引座,服务挺周到。东门老街上的理发厅依然在营业,在当年,不管剪什么样的发型都是五块钱。
图注;东门老街依然营业的理发厅
食堂卖菜的工作人员也是十八九的小姑娘,还不会抖手,舀多少就是多少。后来去本部,食堂阿姨会习惯性地抖抖手,看着掉下来的肉片我们很心疼。食堂晚上也放过录像,《走出非洲》里男女猪脚开飞机在晚霞中飞翔。对面航专食堂放《决战玄武门》,一次一毛钱。没有地方花钱,第一个月我居然只用了60元,而大学的最后一个月则用了800元。
有个班男男女女去珍珠泉露营过夜,学校派了一个大巴连夜将人全部抓了回来。
图注:大一时去南京植物园,姑娘脸上都可以掐出水来
去南京植物园时,我买了瓶矿泉水,耗费巨资高达两元。当时我们有句话:破开一张十元,不知不觉就用完了。后来我读研究生时,这句话修正为:破开一张一百元,不知不觉就用完了。
新区文艺晚会上表演劲舞时,高东升的皮带不巧断裂,手提着大裤子坚持跳完,我们的眼泪都笑出来了。李江山是医院子弟,演了一个牙医拔牙的小品。新区搞了个乒乓球赛,班上有三个高手:付瑶、程杰、王忠民。孙亮和付瑶因为普通话好,当上了广播台播音员,还有动听的女声来搭配。
“王黄”不分的我当上了广播站机务,有个巨大的权力,就是可以在大喇叭里放自己喜欢的歌曲。新区书法比赛还拿了个二等奖。高考作文0分并不影响我对生活的热爱。
新区工地上有个很高的塔吊,我们班不少同学包括女生坐着吊笼上去,远眺四方。这是我第一次坐电梯。
偶尔去市里感受繁华,一些“潘西”(女孩)笑着说你好吗?有时候,雨还不停地下不停地下。坐大巴经南京长江大桥,晚高峰时一堵就是一个多小时,土木系打篮球的王芳说她坐的大巴车居然两个轮子一起崩到了江里。江北的夜空里看得到繁星,江南的夜空则无比嘈杂。这是totally different的两个不同世界。
图注:90级新区女篮三位队员
老生从本部来新生宿舍里吹牛,是传统。87级唐咚来我们宿舍讲故事:英语口语课他懒得上就在外面闲逛,菲律宾外教说:Look, Tang Dong is walking outside! 全班侧目。他与同班池家武创立步科电气,抢了自控专业的活儿。我班的周庆后来也与88级孙强都成为了上市公司润和软件的创始人之二。
等我们成为老生之后,也去新区炫耀过。未经人事的新生们被忽悠得一愣一愣地,买下我们的一堆贺卡,从教师节到圣诞节到新年。新区党委书记是陈光,我选修过他的《机器人导论》。他不苟言笑,我们卖贺卡的时候被他追得落荒而逃。
90年前后正是普及身份证的时候,之前靠单位开证明。为什么浦口区跟随我一生,就是因为我在这里有了一代身份证号码。这样的事平时无人问起,但今年很特殊。我任顾问的明锐理想创始人冀运景前些日子出差很不方便,就是因为他是在武汉读书时办的身份证。
我有幸早在高一时就接触到了当时最时髦的IBM兼容机,我颤颤抖抖地在屏幕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形。东大新区没有计算机,一切都纸上谈兵。基础课学得很苦,我做数学分析的作业都是谦虚地向孙亮“借鉴并学习”。记得有次期末考试他第一,我第二。
1982年,南工利用世界银行贷款从美国进口了价值160万美元的Honeywell公司DPS8/52中型计算机系统,有60个终端。能有机会买到这么先进的系统的大学在全国也只有十家左右。云计算其实是老瓶装新酒,今天大家说桌面虚拟化(VDI,俗称桌面云),其实前身可以追溯到Honeywell的这套系统!我任董事的京华科讯是中国第一个自主可控VDI。
芯片巨头艾为电子创始人孙洪军同样是90年浦口新区的拓荒牛当时新区只有一千多学生,女生很少,想必我们的眼光都曾同样驻留在十八九岁充满青春活力的女生们身上!他身高1.83米,芯片界人称”八三哥“!所以芯片圈有人补充;女生的眼光可能也投在他身上!
30年弹指一瞬间
以浦口为中心的江北新区纳入了国家级开发区规划。跨江有了几座大桥与隧道,还有地铁。浦口房价暴涨!
台积电在浦口设立了16nm的晶圆厂,我专门打车去台积电,在TSMC几个大字前照相,保安不停地吹哨赶我走。张忠谋曾说,如果没有李国鼎,就没有台积电。李国鼎就是南京人,民国时期就读于国立东南大学(后更名国立中央大学),是台湾高科技园区新竹园区的发起者,也正是他去美国邀请和鼓励张忠谋来台湾创业。
19年,我回江北新区参加东南大学集成电路校友会,倪光南院士隆重发言。得知我所读生医系的顾忠泽教授也已研发了心脏、肿瘤等13种人体器官芯片。
坐地铁三号线(连接东大三个校区)重回了浦口校区(现在是成贤学院)。外面是繁华的城区,山的影子都没了。一切恍然如梦。
费尽心力,终于找到了东门旧址。几乎都拆掉了,还剩下老街的一段正在翻新。东门电影院破败不堪,住进去了一户人家。
图注:曾火爆的浦口东门老街电影院
本来想入学30周年大家南京重聚,因为新冠疫情,于是我们用腾讯会议搞了一个云庆祝仪式。同学们分布在全国和全球,崔耿同学不得不凌晨五点上线,我们回想起了当年的快乐往事。
图注: 毕业照,前排中为韦钰校长,中左二作者
罗大佑的金曲《恋曲1990》中唱到:轻飘飘的旧时光, 就这么溜走,转头回去看看时,已匆匆数(十)年。苍茫茫的天涯路,是你的飘泊,寻寻觅觅长相守,是我的脚步。人生难得再次寻觅相知的伴侣(同学),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