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人参展项目简介
童趣园(赵妍摄)
“斗室”源自为偏远乡村学前教育开发的房屋产品,一些新设计使它适应欧洲夏季、跨国海运以及开幕演出。
2015年朱竞翔教授领导的香港中文大学建筑学院团队与元远公司为中国甘肃省会宁县偏远乡村建造了十座教室兼活动室。每座面积从40至70平方米不等,都拥有完善的保温处理。这些房屋采用格子形状,表面有米斗般的高低凹凸,这将户外的儿童游戏引入室内。它还给孩子探索的自由,也鼓励教师及家长发掘教与学的种种可能。
由于设计融合了气候、结构、家具、制造、建造、运输、维修的多重考虑,它因而帮助公益机构在偏远乡村高效建立村级学前活动站点,并激励教育路径和管理模式的改换,从而达成以设计创新学前教育的初心。
Q李博:这个项目是如何开始的?据我所知,“斗室”中这种身体的尺度其实来源于你的一个幼儿园项目,具体是怎样的?
A朱竞翔:它确实来自于一组幼儿活动室的项目。我们接到威尼斯这个项目邀请的时候,留给制造的时间已经很短,不可能再有时间围绕这个展览进行一个全新的设计。所以我制定了一个变革的策略,就是变化我们已有的系统来产生一种新的适应性。这个适应性大概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跨越大洋的运输与建造,构件在海上会漂一个半月的时间,到现场搭建又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人工非常之贵;第二个是我们也考虑了威尼斯从5月底到11月的气候特点,欧洲的夏季气温高,但比较干爽,相对而言边界就不需要太过严密;第三,“斗室”是一个公众展览,它不再是村子里面单一为小孩子服务的空间,因而需要一定的开放性,人们应该比较容易地被这个房屋吸引,然后进来。我们也知道,大家在看大型展览时在一个区域停留的时间是比较短的,怎么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吸引别人?就像一株捕蝇草,人们首先感兴趣外观,进来后又不容易离开。根据这些考虑来做变革,最后我们得到这个方案。
“斗室”来访的客人(左起:张永和校友、王澍校友、马可、鲁力佳、陆文宇)
Q李博:为什么将展室命名为“斗室”呢?
A朱竞翔:“斗室”当然指小房子。作名词的斗是指古代量度器具,几何上很像我们的凹凸模块。斗也能作动词,它这里指消除矛盾而连接成形,如同斗拱、穿斗这些建筑中文词汇中的含义。斗不光意味着竞争,也有着逗乐的涵义呢!这也有点影射儿童在这个房子里自发的行为呢。
“斗室”角部的材料交错
Q李博:“斗室”是展场中少数采用1:1搭建的项目,具体建造工程是怎样的?
A朱竞翔:整个现场建造的时间花了差不多3天半,剩下的时间用于防水保护以及根据现场对香港的设计做出调整。调整有两次:一次是在我来现场之前由项目主管吴程辉先生做出的;再一次是我到现场之后做出的。调整的因素来自人群:老人家可能觉得房子有趣,进来了,但是不一定会脱鞋坐下来;小孩子又可能会在里面玩很长时间。展场上午的人会比较少,下午的人比较多。调整也涉及光线条件:房子是一个斜向的布局,四个面都会被太阳晒到。欧洲夏季光线强烈而低平,需要对大洞口进来的强烈光线加以控制,否则从小间隙进来的光线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另外展览空间还需要考虑安全问题,你要避免人进来之后摔跤,这由下凹斗位的布局决定,这部分也是在现场做出的。
整个建造我们带来了嘉合集成模块有限公司的两位技术员(王旭与赵开明),在大陆工厂发货之前我们一起做过一次组装,知道主要难点在哪里,到了现场我们又请了三位有意大利本地施工牌照的师傅,所以主体是五位建造者加上项目主管吴程辉先生。几位在意大利以及瑞士念建筑与设计的年轻志愿者(王子牧、丁子玥、李博、田阳、竹倩、吕凝珏、徐晨鹏与陈延)前前后后也帮了不少忙。
现场搭建过程
Q李博:最后建好之后空间效果跟你的预期相比如何?
A朱竞翔:设计师如同母亲,她一方面会为新生命感到高兴,也会为另外一些不确定性而担忧。一些现实的感受修正了我们的预期,例如面板欧松板(OSB,Oriented Strand Board,常用于运输、包装工业的一种人造板材)的选择与效果。由于需要凑国际海运行程,制造、出货的时间非常之短,只有三周不到,又与春节后的供应商休假冲突,没有时间再订新的板材,所以当时就是用制造工厂的存料来做的。这一选择有些被动,我开始也很不放心人造板材在历史遗址旁的效果。但后来发现周边的石墙、砖地、草地在强烈阳光下有丰富质感,欧松板的粗纹理其实很恰当。如果再多一些时间的话,在室内地板材料的选择上,我们应会选择一些触感更讲究的材料。
“斗室”建成室内外效果
Q李博:展览期间,“斗室”里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
A朱竞翔:中国馆及其室外部分是“军械库”展区的尽端。虽然沿路设了一些休息点,人们走到这里还是会相当疲惫。因为前面经历了许多回“信息轰炸”,强有力的信息使大脑趋于饱和,甚至疲劳,人们在这儿已经不太会有心情看展览了。这会促使参观者产生两种选择:折返,或者坐下来在处女花园里休息。
在这样的展览位置上,我们有意无意地达成了两点:我们提供给双年展的,是一个真正的建筑物。它是展品,更是一个真实的亭子。这不像一般展览品:看第一次会很新鲜,看第二次会很熟悉,看第三次可能还有内容,但是第四、五次你基本不会再想去看它。你把“斗室”留在花园里,留一年、两年,它都是有基于场所的理由的。建筑物可以供人使用,这种使用会随着气候、随着光线、随着你带的朋友,发生很多变化。“斗室”的价值即使到展会的中末期应该也不会降低。
大型展览活动常常带来一种单向度的媒体控制力,设计通过各种媒介虚拟出现实,进而传递出展览者希望观众接受的信息。我们每个人应该都有过相片靓丽、现场沮丧的经验。
“斗室”则不然,直接提供一个真的房屋。在里面人们的感受会非常接近于真实使用的状态。你会在这里面感受到光线一天之中的变化。小房子在下午特别动人,你会听到周边多样的声音,闻到木头的气味,感觉到从侧缝和腿旁进来的凉爽微风。很轻地走在上面,地板也安静,稍微用力,你会听到“吱呀”的声音。这些多维的感官体验是有含义的。
这种含义最容易被孩子们捕捉到。小朋友天性自由,不受大人的操控。如果展品很平面或者维度较少,他们看第一个觉得挺好玩,看多几个就要跑了。但是,“斗室”空间会有小朋友一而再,再而三地进来,再把小伙伴都招呼进来,说悄悄话、玩游戏、躲到角落发呆、或者琢磨木地板是怎么可以被搬动、打开,甚至藏人的。此时,“斗室”这个展品已不在是艺术展上不可触摸的神圣物体,而更接近于博览会上的体验原型。短短几天中,我和团队接触到一些有意思的交流,有参观者问如何购买一个“斗室”,或者问怎样获得图纸回去DIY,还有人讨论如何在你的基础上做进一步的发展。
这些讨论明显是多向度的,不是单向度控制信息,要求观众沿着设计师或参展者的预设来品阅建筑工作,而是让大家在用中对展品留有丰富印象,进而自主地做出一个决定。这种展示方式团队起先并没有特别自觉地意识到,但是通过现场观众的反应我们收获了这一点。也契合了中国馆主题“平民设计日用即道”。人们因为觉得这个房子有趣,会倒过头去看到底哪儿设计的,这个观展的路径我觉得是更民主和更当代的一种方式。
有趣的是,张轲的“胡同里面的儿童图书馆”和刘家琨的“西村·贝森大院”,我们也能发现类似的、对互动性的强调。张轲让人钻进狭小的空间去体验,刘家琨请你去玩弹珠娱乐。王澍的“杭州富阳区洞桥镇文村改造”带来了真实的什锦材料,胆大的观众会去触摸。似乎互动性是中国参展者的相似的特点,只不过程度有所差别。
使用“斗室”也意味着行为方面的碰撞:西装革履的成年观展者,看到脱鞋的标志,很多就站在门口拍照、观望。一些人会更大胆,将鞋除下来,坐进凹斗。小孩子更容易直接脱鞋闯进这个空间。当大人坐下,再把垫子换一个位置躺下,才会发现吸附在屋顶的展板。这个时候,他可能恍然了解设计者的意图。这个空间实际上是坐下来的时候感受到所谓的“最正确”,就是比较符合我们的意图。
“斗室”因此也像镜子一样,折射出参观者的不同行为习惯。可以选择穿越,可以选择内外停留;如果站着,你不觉得这空间大,而坐下来、躺下来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地方很舒服,会发现展板,会闻到多一些气息,不知不觉,光阴逝去。
“斗室”内的休憩与玩耍
建筑意外激发的游戏
先体验,再找寻信息。信息的安排有设计,但需要参观者自行选择后发现。信息中藏有问题,但只针对有心的读者。围棋中落子节奏的变化、放布棋子的力量的大小等都可反映出当局者的心智情况,棋局如同以手语交谈一般,因此也称为“手谈”。这种通过建筑物的体验产生的使用与设计的交流可以叫做什么呢?“物谈”还是“身谈”呢?这算不算东方式的展陈方式呢?我们当然都知道威尼斯有卡罗·斯卡帕(Carlo Scarpa),知道他曾经通过解析、并置的方式所开创的现代方式,展陈如同对话,东西古今可以被交织成异常和谐的世界。
Q李博:“斗室”的结构一开始是一个折叠式的设计,拿到现场是折叠展开的,那么,当双年展结束以后,它是否会再折叠起来,又或者将去到什么地方?
A朱竞翔:这个结构现有体积约250立方米,拆卸与折叠后变成十分之一的体积。它占去了6米标准集装箱三分之二的箱位,余下另外三分之一的箱位由马可等其他设计师使用。展期结束之后,我们会把它再折叠装箱,海运回中国大陆。我们正开始准备展期之后的工作,比较有意向的是香港将有一次公众展览,主策展人这边也在努力促成国内的回应展览,具体先落脚在哪个地方,我们现在还不太清楚。
斗室还可以转化为游戏、学习空间甚至办公空间,落脚于教育机构或者设计机构吧。身处香港斗室,我们并不过多期待,每日工作会指引好奇心去到更遥远的地方。
(转自 2016-06-11 采访/李博有方空间,由有方特约作者李博从威尼斯发回)